陳斯遠不禁莞爾一笑,放緩腳步朝李紈尋來,抬眼四下觀量。便見香案上青銅爐鼎積著半寸香灰,內中三支殘香歪斜著插在冷燼中,青煙被漏窗透進的光束截成斷續(xù)的絲縷。
隱隱褪色的絳紅帷幔垂在神龕兩側,玉帝泥塑金身正用一雙描金鳳目冷峻地俯視著空蕩殿堂。
陳斯遠挪步上前,忽而心生戲謔,便將蒲團挪至陰影處,學著李紈的模樣跪坐下來。
探出手,將李紈身前的玉錘抄起,朝著那磬敲擊了一下,叮——
磬聲悠揚,惹得李紈嬌嗔著瞧過來。
陳斯遠笑道:“真巧,不想蘭苕這會子也在。”
李紈慌亂著回頭瞧了眼,眼見碧月兀自在大門前擺弄著蟲兒,這才壓低聲音道:“你……你……如何進來的?”
陳斯遠笑道:“山人自有妙計。是了,蘭哥兒昨兒個在稻香村睡下的?”
李紈點了點頭,囁嚅道:“蘭兒不愿去太太房里,才到戌時就故意裝睡,我推也推不醒,只好由著他睡下。”頓了頓,又道:“也是古怪,太太也不曾打發(fā)人來尋,我讓素云去回話兒,太太也只說知道了。你……你以為太太是什么心思?”
陳斯遠略略思量,說道:“不拘什么心思,怕是再顧不上蘭哥兒了。不過嘛,太太礙于臉面,只怕也不好說出放蘭哥兒回稻香村的話兒。既如此,你莫不如裝作糊涂,日的打發(fā)蘭哥兒去太太房里應付一回也就是了。”
李紈本就是這般作想,如今聽得陳斯遠也是此意,頓時舒了口氣,又朝著陳斯遠頷首不迭。
陳斯遠又道:“是了,前幾日二嫂子尋我辦膠乳工坊,你可要摻一股?”
李紈趕忙道:“如今那些銀錢便讓我心下難安,此前一直瞞著蘭兒不讓其知道。這來日銀錢再多,只怕是禍非福……我也知你是好意,只是……不用了?!?/p>
陳斯遠一琢磨也是,便應承下來。
不經意間二人對視一眼,李紈頓時別過頭去,又紅了臉兒。
陳斯遠略略思量,摸索著自袖籠里尋了個紙迭的方勝來,悄然丟在李紈身前。
李紈聽得動靜瞥了一眼,又納罕著看向陳斯遠。
陳斯遠咳嗽一聲兒道:“前一回得了你的方勝,不知如何回,思量許久才回了個方勝?!?/p>
李紈頓時大羞,又別過頭去,半晌方才抄起那方勝來。略略鋪展,便見內中寫著:“經年別思多,得書才尺幅。為愛意纏綿,挑燈百回讀?!?/p>
李紈讀罷,頓時哭笑不得。這內中言辭處處透著閨怨,倒好像自個兒是那久別不歸的負心漢一般。
嗔怪著瞧了陳斯遠一眼,低聲說道:“哪兒來的經年?”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來可不只是經年?!?/p>
李紈心下一酥,又嗔道:“油嘴滑舌?!?/p>
陳斯遠笑著沒言語,李紈頓時想起那日牡丹亭后情形,禁不住偷眼瞧了眼陳斯遠的嘴唇,又暗自咽了口口水……
她孀居數(shù)年,早忘了床笫滋味。偏生被陳斯遠引逗得情難自禁,昨兒個夜里更是迷迷糊糊便自個兒伺候了自個兒一回……
待清早醒來,李紈偷偷摸摸藏了褻衣,心下便禁不住想起陳斯遠來。待方才席間飲過酒,耳聽得勛貴命婦說著誰家一對兒新人和美,李紈心下悵然,便愈發(fā)的想著陳斯遠。
這才離席而去,只在稻香村歇息一會子,便惴惴來了這玉皇廟。誰知到了此間她又后悔不已,于是敞開大門,又來了正殿里跪坐。誰知那泥胎神像不曾壓住她心下思量,只因愈發(fā)想見陳斯遠,這才敲了幾回玉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