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心二三言、鳳姐兒著惱
陳斯遠搭眼瞧過去,便見黛玉一襲白綢桃紅鑲邊交領(lǐng)襖子,內(nèi)襯米黃撒花披肩,下著油綠百褶裙,頭簪白玉,鬢貼小巧宮花,面上罥煙眉微蹙,一雙眸子嗔怪不已。
陳斯遠一怔,笑著又將那帕子掏出來,道:“險些當(dāng)成自個兒的了……”
黛玉掃量一眼那濕漉漉的帕子,忍不住道:“什么好物件兒也值得你這般拋費心思?你若喜歡,只管自個兒揣著就是了,我還能奪回來不成?”
“妹妹早說啊?!标愃惯h打蛇隨棍上,果然便將那帕子收了起來。
那股子憊懶勁兒,頓時弄得黛玉哭笑不得。原本還要問及先前寶玉之說,這會子黛玉倒是暫且不提了,只道:“早先你生兒不是得了兩塊?”
陳斯遠笑道:“那如何能一樣?那兩塊是妹妹送的,這一塊是我自個兒憑本事得來的?!?/p>
黛玉翻著白眼道:“不曾想這不要臉也成了本事。”
陳斯遠不以為然道:“臉厚心黑,又何嘗不是一種本事?”
黛玉歪頭掃量其一眼,又笑了,道:“古怪,你既承自個兒臉厚心黑,怎地不見你來我那瀟湘館?寶姐姐幾次分說,都道我朝你使了小性兒……莫非我那瀟湘館是龍?zhí)痘⒀ú怀???/p>
她本是打趣的話兒,不想陳斯遠卻蹙眉正色起來,略略思量,干脆靠在車廂上道:“雖不中亦不遠……妹妹心下早有提防,認(rèn)定了我是那等信口胡言之輩,每回見了妹妹我開口都要思量一番。既怕說了實話,惹得妹妹不解;又怕說了謊話,被妹妹拆穿。兩難之下,可不就要避而遠之?”
黛玉道:“我卻不知我自個兒有這等本事?!?/p>
陳斯遠意味深長道:“妹妹聰敏,自是能明辨真?zhèn)巍í毮堑茸詡€兒說謊卻不自知的,方才能哄了妹妹去?!?/p>
黛玉剛要駁斥,說‘天下哪里有這等人’,忽而便想起了寶玉來……是了,扯謊卻不自知,句句發(fā)自肺腑,轉(zhuǎn)頭又我行我素,說的可不就是寶玉這等人?
她略略蹙眉,心下雖對寶玉并無男女之情,卻因相處數(shù)年,這會子拿寶玉當(dāng)了兄長,自是不喜寶玉落得這般風(fēng)評。
奈何一時卻駁斥不得……思忖一番,不由有些氣惱。便道:“你說實話我有何不解的?”
陳斯遠笑道:“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啊。我怕妹妹真?zhèn)€兒想通透了,反倒黯然神傷?!?/p>
黛玉犟嘴道:“我既想通透了,便決計不會傷神。”
“果然如此?”
“定是如此?!?/p>
見黛玉小臉兒上滿是篤定,陳斯遠笑著坐直身形,道:“好啊,那我今兒個便實話實說……嗯,有些話不好答,我便不答?!?/p>
“好,”黛玉一口應(yīng)下,因方才說起了寶玉,她便問道:“離府時你那番話是何意?”
“字面兒意思,”陳斯遠道:“妹妹回想綺霰齋情形,說是閨閣女兒家的閨房可過分?”
黛玉略略回想,便知陳斯遠所言不差。那綺霰齋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連地上的磚石都是碧綠鑿花的,又豈是尋常女兒家閨房可比的?不說旁人,便是黛玉自個兒的瀟湘館也算雅致,可比照綺霰齋也失了精致。
“這不就是了?”陳斯遠笑道:“老太太可是瞧著老國公征戰(zhàn)沙場的,又豈會不知這般豢養(yǎng)男兒,便會將好生生的哥兒養(yǎng)出一身脂粉氣來?妹妹再想寶兄弟身邊兒的丫鬟,里里外外十五六個,哪一個不是老太太安置的?”
這也沒錯兒,黛玉點點頭,有些不解道:“這又如何?”
陳斯遠道:“即便老太太再疼孫子,這家中也不缺女兒,再沒有將個好生生的哥兒當(dāng)做女兒養(yǎng)的道理。”頓了頓,見其還是不解,他低聲道:“這打小與女兒家長起來,染了一身脂粉氣不說,來日與旁的女子相處起來,自是短了分寸……說不得舉手投足、一舉一動都是撩撥啊?!?/p>
黛玉心下悚然,回想過往數(shù)年,那寶玉可不就是如此?漫說是湘云、寶釵與自個兒,便是待那些丫鬟,寶玉也極沒分寸。待姑娘們好歹還不敢口花花,對一應(yīng)丫鬟,口花花也就罷了,吃胭脂更是等閑。
便說太太身邊兒的彩霞與金釧兒,錯非寶玉胡亂撩撥,又豈會紛紛離了府去?
黛玉蹙眉思量,陳斯遠所言,她心下已然認(rèn)同了幾分,只是鬧不明白老太太這般蓄意豢養(yǎng),所圖為何?
那陳斯遠觀量黛玉神色,便出言點撥道:“妹妹莫忘了寶玉位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