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徑到得未時過了,才有小太監(jiān)打馬來報,說是賢德妃只怕戌初時分才會動身。
這會子漫說上了年歲的賈母是強(qiáng)打精神,便是王夫人、薛姨媽等也遭受不住了,于是一應(yīng)人等便先行回了榮國府,園中事宜盡數(shù)交由鳳姐兒打理。
待掌燈時分,外間忽而婆子飛奔而來,口中叫著‘來了來了’。賈母等心下紛紛舒了口氣,趕忙穿戴齊整又往前頭去迎。
這回果然是來了!耳聽得細(xì)樂相伴,儀仗一隊隊行過來,又有八個太監(jiān)抬著一頂金頂金黃繡鳳版輿,緩緩行來。
賈母慌忙領(lǐng)了眾人跪迎。
依著先前吩咐,版輿進(jìn)得儀門,先行過角門往東路院,元春于體仁沐德院更衣。待事畢方才上輿進(jìn)園。
元春一路觀量,只見園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xì)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氣象,數(shù)不盡那富貴風(fēng)流。
元春在轎內(nèi)看此園內(nèi)外如此豪華,不禁蹙眉默嘆,實在奢華靡費(fèi)。待太監(jiān)請其下轎乘了龍舟游逛,一路看過各處景致,隨口略略改動幾處,又在省親別墅中稍坐,這才更衣往園外而來。
元春到得榮慶堂里,欲行家禮,眼見賈母等俱跪止不迭,霎時間滿眼垂淚。待須臾上前,一手?jǐn)v了賈母,一手?jǐn)v了王夫人,三人彼此相看,紛紛眼噙淚花,心下有千言萬語,偏生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堂下邢夫人、李紈、鳳姐兒、迎春、探春、惜春俱都暗自垂淚。
待過得好半晌,元春方才忍悲強(qiáng)笑道:“當(dāng)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
邢夫人、鳳姐兒等趕忙又來勸慰,那祖孫三人又是抱頭痛哭一番,這才落座。
因不見薛姨媽、寶釵、黛玉,元春便命人請三人入內(nèi)相見。
此時賈政來請安,父女兩個隔簾相見,見賈政只與其序國禮,元春不免又垂淚一番。唯聽得園中亭臺軒館處的楹聯(lián)皆系寶玉手筆,元春這才頷首道:“果然進(jìn)益了。”
待賈政退下,元春又詔寶玉來見,姊弟相見,元春見寶玉竟長得這般高了,想起當(dāng)初閨閣中時對其撫育教導(dǎo),頓時又淚如雨下。
待又見過黛玉、寶釵,元春不禁在寶釵面上多停留了須臾。少一時開宴,元春便命寶玉引路,與眾人一道兒往園中來。
眼見一處處鋪陳不一,一樁樁點(diǎn)綴新奇,元春雖極加獎贊,轉(zhuǎn)頭兒卻又勸道:“以后不可太奢,此皆過分之極?!?/p>
一徑到得正殿,諭免禮歸座,大開筵宴。
元春又吩咐筆墨伺候,親自為正殿題了額匾,還將各處景致改了名號。如此,此園名為大觀園,又給各處賜名,于是便定下瀟湘館、怡紅院、蘅蕪苑等。旋即又自題一絕句:
銜山抱水建來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yīng)錫大觀名。
寫罷,元春又命眾姊妹各題一匾一詩,以為湊趣。又單命寶玉為瀟湘館、怡紅院、蘅蕪苑、浣葛山莊題五言絕句。
詩如其人,元春本待以此觀量寶釵心性,順帶考校寶玉才學(xué)。誰知黛玉因著婚事早定,并無一展所能之心,當(dāng)下只胡亂做了一首;寶姐姐更是心有所屬,便一味藏拙,須臾便拼湊了一首。
眾人詩稿送上,元春看罷不禁暗自蹙眉。這一年下來,老太太、母親來宮中看望過幾回,老太太夸贊黛玉,母親盛贊寶釵,元春不曾見過兩女,也不知為親弟弟寶玉物色何樣姑娘為妻。
去歲九月里又傳來信兒,說是黛玉與陳斯遠(yuǎn)敲定婚書,只待歲數(shù)夠了便要成婚。元春心下惋惜,便一門心思要考校寶釵。
原以為寶釵定有賢才,可此番所作絕句瞧著尚且不如三妹妹探春,這叫元春如何作想?
這也就罷了,親弟弟寶玉抓耳撓腮半晌,總算湊了四首絕句來。這頭兩個也算應(yīng)景,第三首又用了‘綠玉’字樣,全然不記得元春因不喜‘紅香綠玉’才改做了‘怡紅快綠’。
第四首‘杏簾在望’更是尋常,且四篇絕句下來,竟無一句歌功頌德之言,這讓元春來日如何呈與圣上?
元春抬眼掃量,見寶玉立于下面上惴惴,便嘆息著與王夫人道:“還算有些才情,只是往后須得好生教養(yǎng),不嚴(yán)不足以成器?!鳖D了頓,心下想起賈珠來,又找補(bǔ)道:“過嚴(yán)恐生不虞,母親當(dāng)自行把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