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房存的什么心思,又豈能瞞得過人老成精的賈母?老太太自知賈家如今在走下坡路,老國公晚年時定下來東西二府轉(zhuǎn)向耕讀傳家,不想一場奪嫡之爭,惹得最有出息的賈敬避居城外,小一輩里最有才俊的賈珠更是死于非命。
遍觀寧榮二府,哪里還有出彩的子弟?這玉字輩尋不見出彩的,便只能指望下一代的草字輩。
只是老太太年事已高,如今只想維系了體面,至于往后家中如何,自有后人去操心。即便大房、二房要斗,總要等她闔眼了再說。
這心思歹毒的陳斯遠若是娶了二姑娘,說不得便愈發(fā)盡心出謀劃策,來日家中豈不要大亂?
王夫人此時打量著老太太神情,眼見其略略蹙眉,心下便有了數(shù)。于是又說道:“再者說,家中又不止迎春一個,老太太總不能厚此薄彼?!?/p>
“哦?”賈母納罕道:“太太的意思是……不可啊,探春還小著呢?!?/p>
王夫人一怔,心道她哪里會給庶女尋個這般好的姻緣?當下哭笑不得道:“老太太想左了……我是說,這不還有個寶丫頭嘛?!?/p>
“寶釵?”賈母頓時一驚,不禁狐疑看過來。
那王夫人低聲道:“算來寶丫頭也跟遠哥兒年歲相當,二人又多有往來,料想老太太撮合了,斷沒有不成之理。且薛家什么情形,老太太也知,正缺遠哥兒這等能頂門立戶的。
老太太說,這二人湊成一對兒,可不就是天降良緣?”
王夫人這話明說薛家情形,暗地里說的則是賈家。須知榮國府還欠著人家薛家銀錢呢,賈母又不肯掏體己銀子填補虧空,雖百般瞧不上薛家母女,可也只敢點戲譏諷,明面上從來不敢說一句重話。
不然……若她一口否了那勞什子金玉良緣,來日薛家問榮國府討要銀錢該當如何?總不能典房子質(zhì)地吧,那樣一來榮國府哪里還有體面?
細細思量,這‘多有往來’……豈不是說二人早有私情?且王夫人既敢這么說,必是與薛姨媽計較過了的,想來薛姨媽也極贊同這門親事?
如此一來,再沒什么金玉良緣,榮國府也不用急著還錢,豈不是一舉兩得?
賈母沉吟半晌,這才與王夫人說道:“這婚姻大事可不能兒戲,既要門當戶對,也要二人投緣。你也知大太太向來心直口快,上回她自顧自的便說了,只怕既不曾與大老爺說過,也不曾問過迎春的心意。
太太既不用看顧寶玉了,這幾日便打發(fā)人將府中的閑言碎語壓一壓。二丫頭、寶丫頭于我心下都是極好的,來日不拘誰與遠哥兒結(jié)緣,我都只有贊成的份兒。”
賈母這話滴水不漏,惹得王夫人心下暗罵老狐貍。當下卻只好說道:“老太太說的在理,回頭兒我打發(fā)探丫頭問問二姑娘到底是什么心思,總不好牛不喝水強按頭。”
賈母頷首連連,再不提此事,轉(zhuǎn)而尋了府中大事小情交代了一番,待臨近晚飯,這才打發(fā)了王夫人。
王夫人領(lǐng)著金釧兒、玉釧兒兩個自榮慶堂后的角門出來,行過粉油大影壁,眼看到得大觀園門前,王夫人駐足吩咐玉釧兒:“去將探丫頭請來,就說陪我一道兒用晚飯。”
玉釧兒雖心下納罕,卻悶頭應下,扭身便去秋爽齋尋了探春來。
探春一路問詢,自是不曾從玉釧兒口中掃聽出什么有用來,于是不禁心下胡亂思忖,想著莫非趙姨娘與自個兒說的話兒傳揚了出去?
探春一路忐忑進得王夫人正房里,卻見王夫人慈眉善目,果真是要其一道兒用晚飯。
一頓晚飯,王夫人噓寒問暖不說,還特意給探春布了幾回菜,惹得探春禁不住紅了眼圈兒。只當自個兒素來乖順,總算入了王夫人的青眼。
待晚飯撤下,金釧兒奉上茶水來,王夫人這才說道:“你二姐姐這兩日如何了?”
“這……”探春為難道:“我這兩日與惜春鬧了別扭,就沒往綴錦樓去?!?/p>
王夫人訝然道:“你與惜春素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好好兒的怎么就生分了?”
探春紅著眼圈兒道:“只是因著惜春贊成二姐姐嫁給遠大哥,我心下卻并不贊同——”頓了頓,又道:“——我心下一直以為此番不過是大太太自說自話,人家遠大哥可什么都沒說呢。”
王夫人頓覺熨帖之余,不禁又生出幾番提防來。探丫頭才多大年紀?這會子就會揣摩自個兒心思了,便是元春這般大時也沒這么厲害。假以時日,說不得這探丫頭就又是一個賈敏!
強忍住心下厭嫌,王夫人笑著道:“我的兒,你這話極為在理。實話也不妨說給你聽,打從去年我便生了撮合的心思,時常叫了寶丫頭與遠哥兒來我房中說話。這一來二去,二人雖守著禮,可這心下只怕早就認定了彼此呢。
這不?我才得閑,你姨媽便急著來說道,我才得知大太太竟搶先要將迎春許配給遠哥兒。常言道強扭的瓜不甜,也虧得大老爺有事兒去了津門,不然轉(zhuǎn)天當面問詢,遠哥兒要是一口否了,以后叫二姑娘如何做人?”
探春恍然道:“還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