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霰齋。
卻說寶玉一路失魂落魄回返,到得綺霰齋里倒頭就睡。襲人、麝月、晴雯、媚人逐個來勸,也不見其好轉(zhuǎn)。
幸好此番寶玉不哭不鬧的,只蒙了被子瞪眼看天。少一時,王夫人也來觀望了一遭。好歹勸說著寶玉吃了些晚點,見其又要安睡,王夫人叮囑一番這才離去。
轉(zhuǎn)眼到得夜里,寶玉昏昏沉沉醒來,抬眼便見晴雯坐在燈下正做著衣裳。
寶玉窸窸窣窣起身,晴雯扭頭看將過來,笑道:“醒了?可要吃茶?”
寶玉搖了搖頭。
晴雯便道:“你都多大的人了,一言不合就發(fā)了性子,如今大家伙也不知你這是又要鬧哪樣呢?!?/p>
寶玉心里苦,嘴唇翕動,瞥見晴雯縫制的是一件細(xì)布衣裳,不禁出聲問道:“周嫂子送來的細(xì)布?”
晴雯一怔,說道:“這卻不是二爺那一件。”
“不是我的?”寶玉落地,行過來觀量一眼,見那衣裳欣長,便問道:“莫非是平兒姐姐求了你給璉二哥縫制的?”
晴雯繃了小臉兒,半晌才低聲道:“是我見遠(yuǎn)大爺采買了布匹回來,便自告奮勇接了活計?!?/p>
“遠(yuǎn)——”寶玉如今最聽不得陳斯遠(yuǎn)的名字。在外間好歹還顧及一些,如今在綺霰齋里,自然少了顧忌。聞言頓時怒不可遏道:“自打他來了,姐姐妹妹時常便提及,又是盼著他那用了心思的賀禮,又是贊嘆他才情卓著,林妹妹也被他奪了去。如今倒好,我房里的丫鬟也上趕著替他做衣裳!”
說話間一把奪過衣裳,死命丟在地上,抬腳一通亂踩!
晴雯略略愕然,起身惱道:“你這是發(fā)得哪門子瘋?快將衣料還我!”
“不還!我便是扯爛了也不還!”寶玉狀若瘋魔,劈手奪了桌案上的剪子,俯身一通亂戳,將好生生的衣料戳得全是窟窿。
晴雯頓時紅了眼圈兒,霎時間哭出聲兒道:“我正月里一直繡那腰扇,好不容易繡得了,私底下尋些活計貼補自個兒怎么了?”
麝月溫聲緊忙尋了過來,挑開簾櫳道:“怎么鬧起來了?”
寶玉丟了剪子道:“你是我屋里的人,不許給他做衣裳!”
晴雯也是爆炭性子,聞言啐道:“寶二爺只怕說錯了,我只是房里丫鬟,那襲人、碧痕才是你屋里人呢!”
說罷氣咻咻丟下針線,扭身徑直往外去了。
麝月攔了一下卻沒攔住,緊忙招呼外間媚人去追晴雯,又趕忙湊上前扶了寶玉道:“二爺這是鬧哪樣兒啊?”
瞧著寶玉氣得渾身哆嗦,涕淚橫流,麝月便低聲道:“晴雯的表哥多官要結(jié)親,晴雯將自個兒的體己全都貼補了過去。正月里又一直忙著給二爺繡腰扇,如今連下個月的脂粉銀子都沒著落呢,可不就得四下尋些女紅來做?”
寶玉聞言一怔,說道:“她缺銀子用,不會與我說嘛?”
麝月頓時說不出話來。那銀匣子一直攏在襲人手里,她們這些丫鬟哪個敢隨意取用?那襲人在老太太與太太跟前兒都能說得上話兒,便說先前的碧痕,說不得便是襲人弄鬼方才給攆出去的。是以如今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誰又敢隨意落人話柄?
這會子簾櫳挑開,卻是襲人來了,入內(nèi)便蹙眉道:“方才躺下,怎么就鬧了起來?晴雯這會子跑出去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二爺可是將她氣得不輕呢。”
寶玉聽了心下愈發(fā)委屈,只道:“我還沒說她氣我呢,怎么反過來要怪我氣她?你們也不用追,她愛去哪兒就去哪兒!”
襲人心下自是巴不得呢,可也知道這會子寶玉說的是氣話,便笑道:“二爺?shù)让鲀簜€這么說了我才信,這會子誰信啊。”
當(dāng)下襲人與麝月兩個連番勸慰,又過半晌,媚人回返,說是尋了晴雯回來,如今在廂房里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