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遠道:“妹妹早知這府中下人是個什么德行?!?/p>
寶釵頷首蹙眉道:“奴大欺主……如今眼看著尾大不掉了?!?/p>
陳斯遠道:“自古如此,主大欺奴、奴大欺主,不看旁的,只看前明便知一二?!?/p>
寶姐姐思量道:“也是兩難……這外頭買來的仆婦難保有異心,家生子雖忠心,卻彼此勾連、沆瀣一氣……我竟想不出兩全之法?!?/p>
陳斯遠道:“這世上哪兒有什么兩全之法?不過是窮則思變罷了?!?/p>
寶姐姐以為有道理,不禁心下愈發(fā)傾慕了幾分。二人說著體己話兒,少一時薛姨媽回返,陳斯遠便與母女兩個說道:“這兩日實在太過勞煩姨太太與寶妹妹,我如今業(yè)已轉醒,合該挪回清堂茅舍?!?/p>
薛姨媽張口便要說話,又礙于寶釵在,這才止住話頭。寶姐姐卻另有思量,說道:“你傷得這般重,王太醫(yī)發(fā)了話,這幾日最好別挪動。左右這前院也空置著,不如多待幾日,待王太醫(yī)診看過了再挪也不遲。”
薛姨媽趕忙附和道:“是極,那傷口再往下偏兩寸便要扎著心了,哪里敢胡亂挪動?”
陳斯遠與寶姐姐對視一眼,那一雙水杏眼會說話也似,陳斯遠霎時便知道了寶姐姐的心思。如今他住在東北上小院的前院,寶姐姐自是可以借著由頭白日里留在此間;若挪回清堂茅舍,寶姐姐礙于人言,只怕到時也要學著黛玉、邢岫煙那般,每回探視一陣便要回去。
他受創(chuàng)這般重,寶姐姐自是想著親自照看。
再瞥一眼薛姨媽,不想薛姨媽除去這般心思……四目殷勤瞧過來,這推拒的話兒實在不好說出口,陳斯遠便只得應承下來。
因薛姨媽回轉,同喜同貴自然也回了,又有五兒過來照看陳斯遠,寶姐姐順勢便將那幾樣吃食賞給了丫鬟們吃用,又囑咐眾丫鬟不好說出去。
到得下晌時,睡眼惺忪的香菱快步尋來,卻是尤三姐打發(fā)人知會,甄封氏已到了新宅。因運河淤塞,甄封氏行了小二百里的陸路,正值驕陽似火,待再上船便病了。
便是如今趕到京師也病懨懨的不曾轉好,香菱掛念母親,只得先去照看母親,又說夜里再回來。
陳斯遠趕忙道:“你母親既然病了,還是照看你母親要緊。我如今已無大礙,你何時回來瞧不一樣?”
香菱癟嘴道:“那如何能一樣兒?五兒那日只瞧了大爺一眼就駭?shù)眯募職鈵?,歇了兩日才好轉。若她來守夜,只怕倒要先將自個兒累得病了。如此一來,只剩下紅玉一個,若是大爺有什么事兒可如何是好?”
五兒在一旁道:“我,我那日不過是被大爺血刺呼啦唬得心緒不寧,如今早好了?!?/p>
一旁薛姨媽就笑道:“你這孩子想恁地多?這不是還有紅玉與五兒么?再不行,我打發(fā)同喜同貴來也能照看了?!?/p>
香菱一琢磨也是,趕忙笑著來謝過薛姨媽。薛姨媽心下異樣,只夸贊了幾句香菱有福氣,便催著其快去瞧甄封氏了。
所謂無巧不成書,這香菱才走,小丫鬟蕓香便哭喪著臉兒來了,與陳斯遠道:“可了不得了,紅玉姐姐嫌房檐下的蟬鳴吵人,自個兒踩了凳子去趕,誰知不慎踩歪傷了腳!”
陳斯遠愕然道:“可請?zhí)t(yī)瞧過了?”
蕓香道:“鮑太醫(yī)剛瞧過,說是傷了腳踝,開了方子、敷了膏藥,只怕沒個月余光景是好不了啦?!?/p>
真是破屋又逢連夜雨。陳斯遠只得叮囑了蕓香一番,命其好生謹守門戶。誰知那蕓香期期艾艾半晌也不肯走,最后竟說紅玉吩咐其夜里來守著陳斯遠。
陳斯遠一挑眉頭,三言兩語到底將蕓香趕回了清堂茅舍。這丫頭掃聽信兒是一把好手兒,可讓其照看人……到時還不知誰照看誰呢。
待蕓香訕訕而去,五兒便說死了夜里要守著陳斯遠,任陳斯遠如何勸說也不聽。薛姨媽思量一番,干脆定下夜里留同喜一道兒照看。
諸般停當,待臨近申時,薛姨媽自去前頭尋王夫人說話兒。寶姐姐本道留下與陳斯遠一道兒用飯,誰知這會子又有人來。
聽得動靜,寶姐姐緊忙來迎,卻是大嫂子李紈領了賈蘭一道兒而來,那后頭素云、碧月手中還提了食盒。
寶姐姐招呼兩句,便將一行人引入內(nèi)中。
李紈內(nèi)疚地朝著陳斯遠略略頷首,扭頭吩咐道:“蘭兒!”
賈蘭神色凝重,上前撩開衣袍跪伏在地,叩首道:“多謝遠叔活命之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