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寶釵都知黛玉之父林如海過世,生怕牽動了黛玉心緒,便避開來不說此事。只是黛玉心思敏銳,姊妹們不說,她又如何感知不到?
一年過去,她身量長了幾分,瞧著依舊弱不禁風(fēng),面上卻褪去了幾分稚氣。蓋因這一年里,一邊廂要照料臥病在床的父親林如海,一邊廂要應(yīng)對那存心不良的林家各房親戚。
賈璉是公子哥習(xí)性,交代的事兒自會料理,可沒交代的,他也不會理會。便有如與林家宗親交涉一事,賈璉自是避之不及。有一陣子干脆回了金陵老宅,便是留在揚州時也多是在畫舫上過夜。
家中庶弟早夭,父親早先遣散了姬妾,只留了個姨娘在身旁。偏那姨娘與眾宗親說不上話,這等事兒就只能黛玉自個兒來。
一年下來,背地里不知哭過多少回。待哭過了,擦干眼淚,黛玉又一如既往打理家中庶務(wù),應(yīng)對遠來宗親。
到得今年五月里,老師賈雨村遷按察使,其后又親赴揚州坐鎮(zhèn)。父親林如海與老師關(guān)起門來不知如何計較的,只是此后鹽司衙門里幾個屬僚陸續(xù)被拿了,黛玉聰慧,情知母親、庶弟接連病故,連父親也纏綿病榻,此事只怕其中有詭!
再往后,父親又與老師、璉二哥關(guān)起門來商議了幾回,待到八月里,父親林如海最后一次醒來時,與黛玉說了些話,此后再也不曾醒來。錯非圣人賜下御醫(yī)來精心照料,只怕無論如何也撐不到九月。
因著這一年的經(jīng)歷,也是因著父親那一番話,黛玉雖還是黛玉,卻再不是一年前的黛玉。
小小的心思里,裝了林家大房家業(yè),也裝了些許情竇初開。
言笑間黛玉瞥了眼呆愣愣看過來的寶玉,輕哼一聲白了其一眼。心下不由得暗忖,偏這寶玉過了一年好似不曾變過一般。
起先寄居榮國府,她與寶玉不過是兩小無猜,又不曾真?zhèn)€兒生出什么情愫來,難道往后真要與這呆子定下終生?
父親所說之事,外祖母如何想的?舅舅、舅媽又是如何想的?她如今失了怙恃,能依靠者不過是外祖母與老師。
事關(guān)林家宗祧,又是自個兒終身大事,斷不可輕忽了,總要聽得準(zhǔn)信兒才好下決斷。
黛玉思量罷了,與紫鵑頷首,紫鵑便將個綢布包裹著的稀罕物奉了過來。
黛玉掀開綢布,便露出內(nèi)中的稀罕物。旁人也就罷了,惜春驚疑一聲,三春對視一眼,皆納罕不已。
黛玉將此物送到寶姐姐手中:“這是給寶姐姐帶的?!?/p>
“給我的?”寶姐姐笑著觀量,便見手中是個五寸出頭的精巧瓷人兒。那瓷人纖毫畢現(xiàn),手中揮著團扇,面上噙著笑意,好似往前頭花叢中撲彩蝶一般……怎地與陳斯遠先前送給三春的那般相類?
黛玉就笑道:“閑暇時在揚州得來的,我一瞧就像是寶姐姐的,干脆帶回來送與寶姐姐。”說罷又赧然與三春道:“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可惜這瓷人兒只一件,不然也不會單送了寶姐姐?!?/p>
三春對視一眼,頓時笑作一團。
黛玉納罕道:“你們笑什么?”
探春笑著說道:“便是不用林姐姐送,咱們只怕也有了?!?/p>
迎春扯了黛玉的手兒,瞧著其滿面費解,低聲解釋道:“九月里來了個表親,說是閑暇時喜好擺弄瓷人,便送了我與妹妹們一人一件瓷人兒。瞧著倒是與林妹妹方才送的一般無二……”
“表親?”
探春說道:“是大太太的外甥,名陳斯遠,我們都叫遠大哥來著?!?/p>
“斯遠……”黛玉略略思忖,忽而笑道:“品超斯遠,云飛而不礙空。想來這位遠大哥家中也是詩書傳家?!?/p>
一旁寶玉湊過來插嘴道:“我卻認為出自《小窗幽記》其中一句:心靜則明、品超斯遠?!?/p>
惜春不解,探春笑著附耳說了兩句,惜春恍然道:“寶二哥耍賴,陳繼儒是前明的,林姐姐那一句卻出自詩經(jīng)。論先來后到,自是林姐姐說的在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