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夜踏燈(上)
梨香院廂房。
同喜、同貴與柳燕兒一道兒將薛蟠安置了,柳燕兒心下暗恨不已。
本想著好歹詐一些體己銀子防身,誰知那陳斯遠竟是個有恃無恐的,吃定了自個兒不敢泄底。又有那燕平王為依仗,隨時能抽身退走。
可她柳燕兒呢?那三千兩銀子飛了不說,如今還委身個混不吝做了妾室。柳燕兒越想越不平,忽見外間臻兒急匆匆往灶房而去,便躡足尋了出來。
才出門便見臻兒用托盤捧了一壺溫酒行來。
柳燕兒趕忙攔下,說道:“遠大爺這會子只怕也到量了,可不好再多飲。你去瞧瞧灶房里可還有大爺存下的紹興黃,不若溫一壺過來?!?/p>
說話間將托盤接過,那臻兒不疑有他,緊忙回身又去廚房找尋。柳燕兒左右掃量一眼,眼見四下無人,自腰間捏出個紙包來,抖手便將內(nèi)中粉末盡數(shù)融進了酒水里。
面上得意一笑,心道不能泄底、不能傳謠,以為她就沒法子了?哈!任你奸似鬼,過會子也要喝姑奶奶的洗腳水!
聽得響動,卻是臻兒去而復返,說道:“姨娘,沒瞧見紹興黃?!?/p>
柳燕兒蹙眉道:“罷了,只怕大爺自個兒都喝了。你且將這菊花白送去吧,回頭兒若是不行,往隔壁走一趟,叫了紅玉來將遠大爺扶回去?!?/p>
臻兒應下,這才端了托盤往正房而去。
正房里,此時二人俱已落座。
方才酒宴上一直都是薛蟠那廝牛飲,陳斯遠這會子不過微醺,心下只當薛姨媽是客套,本要拱手告辭,就見薛姨媽道:“來人,再整治幾樣菜肴來?!?/p>
眼見薛姨媽好似有話要說,陳斯遠心下暗忖,莫非除了那海貿(mào)一事,薛姨媽還要說旁的事兒不成?當下也就不急著走了。
二人寒暄幾句,說話間自有丫鬟將殘羹冷炙撤下,須臾又擺了幾樣冷碟,溫了一壺菊花白來。
薛姨媽熱絡(luò)起身為其斟酒,陳斯遠不敢失了禮數(shù),趕忙起身避讓。
薛姨媽就笑道:“遠哥兒只管坐著就是,這一杯酒我老早就想敬遠哥兒了。”酒水斟滿,薛姨媽將其輕輕撂在陳斯遠面前,又為自個兒斟酒,道:“一來舊事重提,還是賠罪;二來,多虧遠哥兒不計前嫌。常言道不打不相識,遠哥兒品性世間少有,咱們往后常往來,可不好再鬧得生分了?!?/p>
當下放下酒壺,舉杯道:“遠哥兒請。”
“姨太太請?!?/p>
二人略略碰杯,旋即一飲而盡。
待重新落座,薛姨媽用了公筷為其布菜,選了一樣馬蹄糕,道:“想來方才光顧著喝酒了,遠哥兒怕是還不曾吃飽。我家那孽障,喝起酒來什么也都忘了,只怕是招待不周?!?/p>
陳斯遠笑著言說了幾句,嘗了口那馬蹄糕,果然比外頭的更好吃一些。略略觀量薛姨媽一眼,便見其外罩秋香色鑲邊柳黃底子五彩牡丹刺繡圓領(lǐng)褙子,內(nèi)襯白色親領(lǐng),下著落葉黃五彩花卉刺繡裙門馬面裙。
瞧著不過三十許,眼角略略生了細碎魚尾,初看面相慈祥,待仔細端量,卻有另一番內(nèi)斂含蓄、韻味悠長在其中。
陳斯遠心下不由得暗忖,好似寶姐姐與薛姨媽只三分相像,另七分隨了薛父?
轉(zhuǎn)念又想,依著先前所想,這薛姨媽只怕不是個好相與的。自打其來了榮國府,王夫人這才起了與賈母過手的心思。再有那聚賭、造勢之事,便是寶釵能出些主意,大事兒還要薛姨媽做主才對。
這般想著,心下便帶了幾分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