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心思
堂中一片靜謐,薛姨媽面帶愁容,絞著手中帕子,因著女兒便在身旁,是以她也不好一直打量陳斯遠;寶姐姐嫻靜而坐,也因著薛姨媽之故,這才垂了螓首悶不做聲。
陳斯遠端起茶盞來呷了一口,略略思量,暗忖此事書中好似并無表述?是刻意漏了,還是說因著自個兒之故,方才由此一遭的?
當下便說道:“姨太太、寶妹妹別急,凡事總有個緣故,這無緣無故的,內(nèi)府總不至于逼死人吧?”
“這——”薛姨媽便蹙眉說道:“前些時日蟠兒的案卷撤了回來,我便打發(fā)蟠兒往內(nèi)府送了報喪文書。”
這報喪文書說的自然是薛蝌、薛寶琴之父,其此前一直擔著薛家皇商差事。其人故去,總要由薛家子弟頂上。此前因著金陵一案,薛蟠成了活死人,自是不好接替皇商差事。
這案卷一查,最起碼在京師查不出薛蟠犯了官司,這皇商自是要由薛蟠接替。
果然,就聽薛姨媽道:“這送了報喪文書,原想著讓蟠兒頂了那皇商差事,誰知這差事方才辦妥了,轉(zhuǎn)頭廣儲司便點了蟠兒過去,說是圣人有意重修太和殿,命我家自巴蜀采買十二根七丈往上的金絲楠木?!?/p>
頓了頓,又道:“我起先只當那耿郎中有意刁難我家,轉(zhuǎn)天便打發(fā)蟠兒送去了三千兩銀子……誰知耿郎中非但不收,還將蟠兒叉了出來?!?/p>
陳斯遠點點頭,心下隱隱有了忖度,便問:“姨太太家中與那位耿郎中可有仇怨?”
薛姨媽頭搖得撥浪鼓也似,道:“巴結(jié)還來不及呢,哪里結(jié)了仇怨?那耿郎中前歲上任,我家那會子剛來京師落腳,還巴巴兒送去了二千兩銀子的孝敬呢?!?/p>
陳斯遠又是點頭,蹙眉思量道:“我有了些思量,如今還做不得準,須得明日去內(nèi)府打探一番?!?/p>
薛姨媽趕忙道:“遠哥兒既有了念頭,何不與我……們分說一二?便是管不得什么,好歹也知曉個由頭啊。”
寶釵在一旁幫腔道:“正是,遠大哥有什么思量,但說無妨。有道是一人計短、三人計長,說不得此時便能商討出個應對法子呢?”
陳斯遠道:“也罷。我思量有二,一則,那耿郎中是不是與曹郎中有仇怨?”
薛姨媽怔住,與寶釵對視一眼,都覺此言有理。無緣無故的,薛家又是祖輩傳下來的皇商,姻親遍布,與賈、史、王三家關系密切,那耿郎中吃了豹子膽敢隨意拿捏薛家?
說不得便是因著曹家的干系!
寶釵忙道:“據(jù)聞曹郎中行事謹慎,為官多年也不曾結(jié)下仇怨。遠大哥所說雖說不無可能,卻不好就此認定?!?/p>
陳斯遠點點頭,道:“我也是這般想的,是以若與曹家無關……只怕便是有人相中了薛家的皇商差事啊?!?/p>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給皇家采辦可是賠本的買賣,那為何薛姨媽還死死攥著皇商差事不撒手?蓋因有了皇商差事,南來北往不會被地方上隨意欺辱。還能在內(nèi)府遮蔽下置辦些旁的營生。
那內(nèi)府皇差自是虧本,不過薛家不但能從旁的營生上找回來,還能大賺特賺,自然就愈發(fā)舍不得皇商差事。
薛家悶聲大發(fā)財,落在旁人眼里又豈能不引得人家艷羨?旁的不說,便說揚州八大鹽商,論起來哪個不比薛家豪富?可哪個私底下不想與薛家換換?
此番薛家遭此刁難,只怕是有心人瞧中了薛家孤兒寡母無人做主,薛姨媽又與王家起了齟齬,因是這才買通耿郎中,使了法子來治薛家。
內(nèi)中意思不言自明,識相的趕緊將皇商差事退了,不然往后就等著虧錢吧。
薛姨媽聞言頓時悚然,當下不知所措,目光在寶釵與陳斯遠之間游移,道:“這……這……我薛家素來與人為善,怎會被人盯上?”
寶釵扭身探手拍了下薛姨媽的手,說道:“古人云‘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便是這個道理。咱們家孤兒寡母,哥哥又不頂事兒……可不就要被有心人覬覦?”
薛姨媽慌亂道:“這可如何是好?”
因著心下存疑,這幾年薛姨媽極少與王子騰走動,且王子騰如今為官在外,書信往來不便,只怕遠水解不了近渴。
寶釵一邊廂安撫著母親,一邊廂看向陳斯遠,便見其氣定神閑地呷著茶湯,匆匆對視,寶姐姐忽而心下了然。是了,此時可是良機,何不趁此事煩擾,干脆將那皇商退去?
正要說話兒,誰知薛姨媽搶先與陳斯遠道:“遠哥兒定有法子救薛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