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笑著露出編貝般的牙齒,道:“快莫提了,我在二叔處每日只敢循規(guī)蹈矩,稍有不盡心之處便要被二嬸子教訓,又哪里有榮國府自在?”
探春嗔怪道:“好啊,原是為著自在,我還道好些時日不見,云丫頭想咱們了呢。嘖,這下咱們可真真兒是自作多情了?!?/p>
惜春也道:“虧我趕忙來迎,原來云姐姐心下不曾想著我。”
湘云趕忙笑著賠罪道:“想了想了,都想了。好姐姐、好妹妹,我方才拙嘴笨舌說錯了話兒,過后認打認罰,只求別攆我走?!?/p>
黛玉乜斜笑道:“哪一回不是侯府接了你回去?說的好似誰趕過你似的?!?/p>
湘云朝著黛玉膩哼一聲,這會子也不計較,只嬉笑著與眾人進了榮慶堂,見了賈母,一口一個‘姑祖母’自是親熱得不行。
賈母心下郁結了好些時日,這會子總算有了笑模樣,略略說了一會子話,賈母就道:“這后頭怕是沒了地方,剛好玉兒……搬去了后樓,我看不若先將云丫頭安置在碧紗櫥里?!?/p>
湘云頓時愕然不已,瞪著一雙圓眼道:“姑祖母又要我住進碧紗櫥……這回不會因著杜妹妹、楊妹妹什么的,又趕我走了吧?”
賈母頓時唬了臉兒道:“這孩子說的什么渾話?我稀罕還來不及,何曾趕過你?還不是你二叔看你撒歡兒也似的不成樣子,這才接了回去教養(yǎng)?”
湘云也不管旁的,只顧著歡喜,當下傻笑了一陣,便抱了賈母的臂膀歪在其身旁撒嬌。
下首坐著的黛玉冷眼旁觀,心下忽而有了幾分明悟。原來外祖母待自個兒的好兒……并非是沒緣由的。
起先是因著疼惜自個兒母親,其后大抵又想著撮合自個兒與寶玉,待如今自個兒認定那婚書,外祖母便又寵愛起了湘云?是了,這般思來,外祖母怕是有意撮合云丫頭與寶玉吧?
當下湘云要安置碧紗櫥中,三春、黛玉便先行回返后樓,寶姐姐見湘云主仆兩個忙亂,便領了鶯兒幫襯。
不提碧紗櫥中情形,卻說三春與黛玉一徑去了迎春房里。
三春、黛玉說了幾句,便說起陳斯遠來。
迎春便感嘆道:“遠兄弟天資聰穎,又勤學不綴,此番高中也在情理之中。”
探春頷首接話道:“是了,正所謂吃得苦中苦——”
還不待探春說完,小惜春條件反射一般接茬道:“伺候人上人?!?/p>
黛玉原本聽眾人提及陳斯遠,便閉口不言。待聽得惜春此言,頓時愕然抬起螓首來。隨即掩口笑道:“四妹妹哪兒得來的俏皮話?咯咯,真真兒逗死個人!”
探春不禁嗔道:“是方為人上人啊?!?/p>
惜春不迭的搖頭道:“吃了苦能成人上人的又有幾個?遠大哥就說過,只要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此言一出,自是惹得一眾姑娘紛紛掩口而笑。
待笑罷,迎春就道:“這話雖說有些偏頗,可細細思忖卻有道理在其中。便好比那科考,二三千秀才、監(jiān)生應考,其中不乏那等窮經(jīng)皓首幾十年的,可謂吃盡了苦楚,奈何才具不足,依舊名落孫山?!?/p>
黛玉也道:“秀才好歹還有一份口糧,雖不富足,卻也能吃飽。世間小民百姓,或耕種、桑蠶,或做工、拉纖,每日雞鳴而起,日落方休,如此混不得一干一稀者比比皆是,但遇疾病、災荒,說不得便要賣兒鬻女……可不就是吃不完的苦?”
略略沉寂,迎春便笑道:“好生生的說四妹妹的俏皮話兒,這朝廷上的事兒咱們還是少說為妙。”
探春便道:“是了,四妹妹哪兒得來的俏皮話兒?”
惜春抿嘴一笑,露出方才冒尖的門牙來,說道:“我自個兒胡亂想的。”
實則惜春那俏皮話都是學自陳斯遠那涂鴉冊子,只是小姑娘不想與旁人提起,權當是自個兒與遠大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