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徑到得后頭,與尤氏等見了禮,寶姐姐等便在登仙閣臨窗處落座吃茶點。賈珍再是胡鬧,明面上也須得過得去,因是此番也是男女分席。
賈珍領(lǐng)著男丁俱在戲臺下頭圍坐,女眷則盡數(shù)安置在了登仙閣。
此時正演起大鬧天宮的戲碼,下頭賈家族人無不合掌叫好,登仙閣上一應(yīng)族眷也沒口子的稱贊。
那尤氏面上訕訕,含混著應(yīng)了,心下卻叫苦不迭。唯獨邢夫人是真心盛贊,倒是惹得尤氏哭笑不得。
省親已過,尤氏又惦記起那樁事來,因是與邢夫人說過半晌,往下一瞥,眼見陳斯遠(yuǎn)不曾到來,便道:“嬸子那外甥怎地沒來?”
“遠(yuǎn)哥兒啊,”邢夫人正要牢騷幾句,忽而想起先前陳斯遠(yuǎn)的吩咐,便趕忙攏手低聲道:“他可忙著呢,這回怕是要折騰出個十幾萬銀子的大營生來!”
尤氏聽聞頓時眼泛異彩!自上回春風(fēng)一度,她便害了相思,心下自是念念不忘。待仔細(xì)掃聽其作為,頓時心下贊嘆不已。這女子本就慕強(qiáng),比照賈珍父子那等混吃等死只知胡鬧的,陳斯遠(yuǎn)這般白手起家的,不知強(qiáng)到了哪里去!
尤氏便贊道:“喲,這可真真兒了不得了!”
邢夫人舍不得戲碼,目光一直瞧著下頭猴子翻跟頭,只略略偏頭得意道:“這回本錢太大,只怕要學(xué)了那海貿(mào)事,股子還是價高者得?!鳖D了頓,又道:“珍哥兒媳婦,不是我說你,這爹有、娘有、不如自個兒有。遠(yuǎn)哥兒可是說了的,除去股本,這往外多賣出多少來,到時候俱都二一添作五?!?/p>
尤氏聞言果然上了心,忙追問道:“嬸子也不說是什么營生,我這如何四下張羅?”
邢夫人欲言又止一番,到底不算太傻,只含混道:“這事兒還沒落定呢,總要下月才好說。”頓了頓又道:“你且放心,到時候我便是不理我那兒媳,也要緊著你。”
尤氏頓時笑著道謝不迭。這二人年歲相當(dāng),出身也相當(dāng),說起來差了一輩,實則形同閨中蜜友。
正說話間,便見寶玉離席而來,須臾上得登仙閣,邢夫人、尤氏、宗親、族眷自是好一番問候。
那寶玉本待來尋寶釵、邢岫煙,誰知竟被幾個宗親、族眷纏著不放,只片刻便苦惱不已。
沒奈何,寶玉便尋了個由頭下得登仙閣。此時薛蟠剛來,正與賈珍、賈璉、賈蓉幾個猜枚行令,百般作樂,只當(dāng)寶玉去了登仙閣耍頑,一時間也不理會。
因緊繃了一整個年節(jié),是以寧國府上下人等難免懈怠、放了羊,隨行寶玉的幾個小廝,那年紀(jì)大的暗忖此番必要鬧到晚上才回,于是干脆四散而去,有就在寧國府賭錢的,有偷偷回家吃年茶的,更有或嫖或飲的不一而足;那小的都被熱鬧戲碼勾得去瞧了熱鬧,一時間竟無人跟著寶玉。
寶玉駐足水榭,觀量了一眼天香樓,心下想起秦氏種種,不免有些感傷。又想起曾在前頭書房看過一幅美人圖,便出了會芳園往前頭而來。
卻說登仙閣里,寶姐姐、邢岫煙兩個本就不愛這等熱鬧戲碼,來此不過是希圖能見上陳斯遠(yuǎn)一面兒。誰知左等不見其來、右等不見身影,漫說是邢岫煙,便是寶姐姐也不免心浮氣躁。
恰此時邢岫煙起身要去更衣,寶姐姐便起身道:“正巧,咱們不若一道兒去?!?/p>
那篆兒最喜熱鬧,正是看得目不轉(zhuǎn)睛,趕忙就笑道:“好好,寶姑娘與姑娘同去,倒是免了我去了?!?/p>
邢岫煙也不強(qiáng)求,當(dāng)下便與寶姐姐一道兒下了登仙閣。兩女沿小徑而行,寶姐姐便道:“邢姐姐,那篆兒實在是沒規(guī)矩,往后可須得仔細(xì)教養(yǎng)了。”
邢岫煙便笑道:“寶姐姐不知,篆兒本是蟠香寺中比丘尼,因?qū)嵲诖蛔?,這才跑來我家。她本就是個沒規(guī)矩的,如今比過往已經(jīng)強(qiáng)了許多呢?!?/p>
“原來如此,”寶姐姐笑著沒再說,只道:“邢姐姐這梅花簪子瞧著極為別致,一看便是蘇樣手藝?!?/p>
邢岫煙道:“也是幾年前的舊樣子了,說來我就這一樣能稍稍拿得出手的,可比不得府中別的姊妹齊全?!?/p>
寶姐姐便道:“這頭面首飾不過是佩物,只選了那素雅的點綴了就是,那等滿頭插、別了金銀珠翠的,我素來不喜。反倒是姐姐這般的,瞧著便是好人家的姑娘?!?/p>
邢岫煙笑道:“我家貧寒,不想到了寶姐姐這兒反倒貧寒出了道理。”
寶姐姐笑道:“偏你要輕賤了自個兒,邢姐姐這般品貌,又有幾個勛貴人家的女兒及得上?”
邢岫煙笑道:“寶姐姐快別夸了,我是自家知自家事,可不敢與旁的姑娘做比?!?/p>
略略試探了一番,寶釵見邢岫煙性情恬淡,果然是個閑云野鶴的性兒,頓時心下熨帖、歡喜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