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暗表,此際佛寺、道院、庵堂,分作十方叢林與私廟,前者收徒、更換住持都須得各派統(tǒng)一管理,后者自是師父傳弟子,弟子傳徒孫。
十方叢林好歹有些規(guī)矩,那私廟就沒那么些說道了。漫說是內(nèi)中烏煙瘴氣,便是轉(zhuǎn)手買賣也是尋常。
妙玉相中的慈航庵便是一處私廟,此廟不過三進(jìn)宅院大小,前有山門,中為菩薩殿,后為禪室,另有一小巧跨院,算算總計二十三間屋舍。內(nèi)中尼姑、居士十來個,住持是個法號凈月的五旬老尼。
妙玉只看過前后,便一眼相中。蓋因前后庵堂都是近年修葺過的,又灑掃得十分干凈。
她便朝著兩個嬤嬤遞了個神色,二者會意,便尋了那凈月老尼攀談起價錢來。
內(nèi)城寸土寸金,庵堂又不比尋常屋舍,是以那凈月老尼咬死了三千兩不松口。
兩個婆子不過計較幾句,妙玉便心下不耐,道:“三千兩便三千兩,卻不知何時能過了契?”
凈月大喜,合十道:“阿彌陀佛,姑娘既有意,三日內(nèi)便能過了文契?!?/p>
妙玉點點頭,正待應(yīng)承,忽見禪房里行出個邋遢老嫗來。妙玉頓時蹙眉不喜,凈月趕忙道:“那是褚居士,每月都來住上半月,舍上五百斤香油呢?!?/p>
一斤香油四分銀錢,五百斤不過二十兩,妙玉哪里瞧得上?她心下厭嫌老嫗邋遢,便與凈月道:“還有一樣,我這人素來喜靜,這等不三不四的,還請住持先行打發(fā)了?!?/p>
“這……若姑娘今日就能定下,老尼倒是愿意代勞?!?/p>
妙玉點點頭,又往跨院行去,誰知半路又撞見個蒙了臉面灑掃的姑娘。妙玉納罕著瞧了兩眼,正瞧那女子面巾掉落,頓時露出一張滿是疤痕斑疹的臉來。
妙玉唬得后退連連,怒道:“這等腌臜之人,怎么也留在庵堂里?”
凈月只道:“姑娘若是不喜,過后只管打發(fā)了便是?!?/p>
妙玉又瞧過跨院,此間乃是住持居所,瞧著倒是小巧可心,于是當(dāng)場拍板定下。留了一個婆子守著,自個兒領(lǐng)了清梵與另一個婆子,徑直去了薛家的恒舒典。
那掌柜的早早得了吩咐,將妙玉一行引到后頭,又將寄存的物件兒拿了出來。
妙玉身上只余百多兩銀錢,便問那掌柜的如何典當(dāng)。眼見價碼還算合適,便當(dāng)了兩個物件兒,得了四千兩銀子。
待得了銀票,妙玉便要將余下的物件兒一并帶走。掌柜的遲疑一番,說道:“姑娘不若先寄存在鄙店,隨用隨取豈不更好?”
妙玉道:“都是隨身要用的物件兒,不用了?!?/p>
掌柜的一番好意,見其推卻,便也不再多說。
妙玉乘車回轉(zhuǎn)慈航庵,當(dāng)面點算了三千兩銀票,立時便與凈月老尼去衙門過了文契。那老尼得了銀錢眉開眼笑,卻連道錯非年老力衰想要返鄉(xiāng),此番定不會便宜了妙玉。
妙玉懶得與凈月攀扯,立時便回了慈航庵。誰知甫一入內(nèi),便見先前那麻臉女子跪伏在身前。
妙玉厭嫌不已,退后一步蹙眉道:“你怎地還沒走?”
不料,那女子悲切道:“我又能往哪兒去?求妙玉師傅容我一條活路?!?/p>
妙玉蹙眉不已,抬眼看向留守的婆子,那婆子說道:“姑娘,我方才可是什么都沒說。”
妙玉訝然,看向那麻臉女子道:“你識得我?”
便見那女子解開圍著的面巾,悲切道:“我曾隨著寶二爺去過櫳翠庵?!?/p>
妙玉大驚失色,強忍著惡心仔細(xì)端詳,依稀想起了幾分,指著其道:“你,你是……”
那女子哭道:“我先前在府中名碧痕?!?/p>
妙玉實在受不得她那張臉,說道:“你,你快將臉面遮掩上!”
碧痕依言圍了面巾,又叩首道:“我如今這般模樣,出去便是死路一條,求姑娘容我一條活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