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間濮上
賈母面上僵笑著,心下不住的發(fā)苦。
先前聽得那起子閑言碎語,只道她與王夫人還是一如往常那般隔空交手,老太太唾面自干,干脆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諒?fù)醴蛉艘矝]旁的法子。
不想王夫人大權(quán)在握,氣勢愈發(fā)高漲,如今竟與其針尖對麥芒的斗了起來。前頭早說了這內(nèi)中指桑罵槐之意,因是賈母這會子實在不知如何回話。
說王夫人不對,那自個兒將寶玉養(yǎng)在房中算怎么回事兒?默不作聲,若是將好重孫賈蘭養(yǎng)壞了該當(dāng)如何?
掃量一眼眼巴巴瞧過來的李紈……是了,還有孫媳婦李氏,沒了蘭哥兒在身邊兒,這萬一犯了憂思壞了身子骨,又如何與李守中交代?
賈母一時沒了法子,只道:“太太還要管著家中事務(wù),還有空教養(yǎng)蘭哥兒?”
那王夫人笑著說道:“老太太也知,如今下頭事兒都是鳳丫頭操辦,我不過幫著拿個主意,又能費幾個心思?”
賈母笑著頷首,忙看向鳳姐兒。王熙鳳心下犯難,明眼人都知道如今是太太得勢,她本就要朝著王夫人靠攏,這會子跳出來橫插一杠算怎么回事兒?奈何老太太點了自個兒,自個兒又不能不說話,思來想去,便只能打打太平拳。
于是就笑著說道:“太太真?zhèn)€兒會偷懶,盡將那些庶務(wù)丟給我來打理,自個兒躲在后頭享清福。再這般我可不干了,憑什么我就不能歇一歇?”
誰知王夫人卻道:“這家中上下誰都能偷懶,偏鳳丫頭你不能。”
言外之意,那爵位在大房,賈璉又是襲爵人,鳳姐兒這個二奶奶操持家務(wù)本就在情理之中。
鳳姐兒聽王夫人這么一說,頓時被堵了嘴。王夫人言外之意,這榮國府來日遲早要交給鳳姐兒,鳳姐兒再是打太平拳也說不出什么來。
因是笑著嗔怪道:“罷罷罷,誰讓這媳婦里我最?。课野?,如今就盼著寶兄弟早些時日成家,待弟妹過了門兒,我也能躲在后頭享享清福?!?/p>
內(nèi)中頓時笑將起來,唯獨李紈就差哭出來了。
賈母又說道:“太太想教養(yǎng)蘭哥兒,本是一樁好事。只是如今蘭哥兒瞧著極為上進(jìn),孫媳婦李氏教養(yǎng)得極好,這甫一挪騰……是不是不大妥當(dāng)?”
王夫人就笑道:“老太太怕是忘了珠哥兒。莫看我沒讀過書,可說起養(yǎng)育來,倒是有些計較。蘭哥兒到了我這兒,包管教養(yǎng)得好好兒的?!鳖D了頓,又與李紈道:“你也別舍不得,蘭哥兒便是到了我房里,還能不認(rèn)你這個母親?再說,也不過是每日夜里在我房里歇息,旁的時候該怎么樣還怎么樣兒?!?/p>
李紈強忍著失魂落魄出聲道:“太太,我……”
不待其說完,王夫人就搶白道:“旁的話你不說我也知道,這些年你一邊廂拉扯蘭哥兒,一邊廂還要教導(dǎo)三個小姑子,想來是太過操勞了。正好趁此多歇息一些時日……我啊,也不過是一時興起,說不得過些時日煩了便撂了挑子呢?!?/p>
賈母順勢便道:“那可說好了,若是蘭哥兒不自在,還是讓他回李氏房里教養(yǎng)?!?/p>
王夫人嗔怪道:“你們瞧瞧,老太太這是不信我能教養(yǎng)好蘭哥兒啊。好啊,我倒是不信了,往日能教養(yǎng)好珠哥兒,今兒個反倒教養(yǎng)不好蘭哥兒了?”
二人對視一眼,俱都笑聲不迭。鳳姐兒面上噙著笑,搭眼去瞧李紈,便見其面色凄苦,幾次張口欲言,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孝道大于天,婆婆王夫人開了口,她這孀居的兒媳又能說出什么來?
其后榮慶堂中笑語晏晏,再不曾提及此事。李紈自是失魂落魄,恍惚之下只覺蘭哥兒離自個兒而去,直到丫鬟素云略略推搡,才見早有丫鬟取了食盒來,王夫人等正起身告退。
李紈跟著起身,一并施禮告退,起身之際又瞧了眼賈母。老太太只蹙眉嘆息一聲兒,一切盡在不言中,顯是此番也無能為力。
李紈頓時悲憤欲絕,好似行尸走肉般任憑兩個丫鬟攙扶著出了榮慶堂,待進(jìn)得大觀園里,素云便道:“奶奶須得撐住,沒聽老太太說嘛,若是蘭哥兒有個閃失,回頭兒還是奶奶自個兒教養(yǎng)?!?/p>
碧月也道:“此事容易,不若讓蘭哥兒故意落下功課,到時候老太太拿了由頭,此事不就解了?”
李紈早已紅了眼圈兒,只噙淚搖頭不已,道:“不可,不可啊。”
一則怕賈蘭年歲小,再因此荒疏了功課,從此泯然眾人;二則怕王夫人果然下了毒手,若蘭哥兒真有個閃失,也不消折損了性命,只消傷了臉面,來日哪里還有前程?
素云、碧月兩個又計較一番,左思右想都不大妥當(dāng),那素云便道:“奶奶何不去尋了遠(yuǎn)大爺問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