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黛玉沉聲嘆息道:“你若不愿在我這兒待著,我回頭兒請了鳳姐姐,將你調(diào)撥去旁處伺候就是了。”
原本尚覺委屈不已的紫鵑,聞言頓時悚然而驚。調(diào)撥去旁處?寶二爺與三位姑娘身邊兒的位置早就滿了,她能調(diào)撥到何處?
好一好,是回了老太太身邊兒,等到了年歲便被打發(fā)去配了小子;差一差……只怕就要調(diào)撥去那不受待見的環(huán)三爺與琮三爺處!
被那等沒起子的主子欺辱,莫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紫鵑嚇得趕忙跪地磕頭:“姑娘寬宥,我不過,我不過是……”
黛玉輕聲道:“總是主仆一場,你不愿走,我也不攆你。只是往后那有的沒的,少在我跟前兒念叨?!?/p>
“是,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
急切之下,紫鵑不禁紅了眼圈兒。搗頭如蒜一番,黛玉實在看不過眼,這才命雪雁將其扶起。
雪雁先前被紫鵑壓了幾年,此時只覺心下暢快,又覺與自家姑娘親近了幾分,少不得圍著黛玉嘰嘰喳喳說起陳斯遠來。
那紫鵑低眉臊眼到得外間拾掇,心下茫然之余,暗忖那婚事只怕再難轉(zhuǎn)圜。料想雪雁那小蹄子必在遠大爺跟前兒沒少說自個兒的壞話,來日自個兒又該如何自處?總不能真去配了小子吧?
此時屋中黛玉被雪雁念叨得煩了,三言兩句也將雪雁打發(fā)了出去,輕手輕腳將那孤本擺在書架上,黛玉心下想起那被墨滴暈染了的信箋來。心下暗忖,寶玉也罷,陳斯遠也好,乃至阿貓阿狗,婚事不過是為了自家宗祧。
有情自是極好,無情又能如何?不過匆匆?guī)资d,來日長眠,九泉之下總能對得起亡父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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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陳斯遠一早去了燕平王府,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方才得見燕平王。
那燕平王隨口戲謔了一嘴秋闈事宜,當下便扯著陳斯遠計較了好一番‘萬客來’事宜。
小到廉價的針頭線腦,大到南貨、洋貨,事無巨細,逼得陳斯遠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待臨近晌午,燕平王方才心滿意足。開口言本待留飯,奈何鹿鳴宴將近,是以就不多留陳斯遠了。
陳斯遠自是腹誹不已,被使喚了半天,晌午飯都不留,使喚牲口也沒這么使喚的吧!
待到了下晌,緊忙往順天府赴那鹿鳴宴。
這鹿鳴宴傳自唐代,歷經(jīng)宋明兩代,到得本朝業(yè)已規(guī)矩森嚴。
與會人等,一為直隸巡撫、順天府府尹等直隸官員,二為本次鄉(xiāng)試考官、監(jiān)臨,三為四野鄉(xiāng)賢,這最后的主賓方才是新晉舉人。
陳斯遠混跡一眾舉人中,依著規(guī)矩與考官、監(jiān)臨行禮謝恩,樂工奏《鹿鳴》,旋即陳斯遠隨著眾人跳魁星舞。
待跳罷了魁星舞,又祭以豬、羊,考官舉杯邀飲,眾人落座后吃酒用菜,再作幾句酸詩,與會鄉(xiāng)賢、官員勉勵幾嘴,就算是齊活。
陳斯遠年不過十五六,自是在一應舉人中極為顯眼。縱使陳斯遠刻意藏拙,巡撫、府尹等人自是單點了陳斯遠命其作詩。
考官見其如此年紀,又才名卓著,不由得生出愛才之心。正有意收其為弟子,便聽一旁監(jiān)臨道:“本官聽聞陳斯遠此子乃是榮國府遠親,好似如今還寄居榮國府?”
一句話說出來,那考官頓時好似吃了蒼蠅般厭嫌。
這鄉(xiāng)試考官多出自翰林院,素來以清流自居,全然瞧不上一應勛貴。那陳斯遠雖有才情,奈何與勛貴勾連極深,與其有了牽連,來日豈不是與勛貴也牽扯上了?
因是考官暗自嘆息,干脆不再理會陳斯遠。
陳斯遠心下郁悶不已,蓋因眾同窗都知其詩才,是以無人斗詩;他還琢磨著尋個師門來日為自個兒遮蔽風雨,誰知考官、監(jiān)臨二人對自個兒竟不假辭色。
須知依著規(guī)矩,這鄉(xiāng)試主考合該為其座師啊。反倒是直隸巡撫、順天府尹二人待其頗為贊許。
納罕了半日,直到鹿鳴宴散去,陳斯遠方才回過味兒……這座師莫非是嫌棄自個兒與榮國府有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