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舅母登門
僧衣、斗笠帷幕,尤氏自樓上往下觀量一眼,見尤二姐果然引了陳斯遠來,頓時抿嘴兒、絞著雙手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前頭的丫鬟、婆子瞧見。
略略思量,她便將僧衣褪去,卻不曾褪去帷帽。于是便露出內中落葉黃底子花卉刺繡鑲領象牙色紋樣緞面對襟披風,內襯青白方口立領襖子,下身是一襲松花色馬面裙。
上回一夕之歡,自是緩解了尤氏心下相思之苦。本待等著本月天癸來不來,再定下來日之策。誰知寧國府驟生波瀾,錯非情非得已,她也不會舍了臉面這會子求上門兒來。
等了半晌,方才聽得腳步聲拾階而上。尤氏慌忙落座梳妝臺旁椅子上,想想又覺不妥,又緊忙起身來迎。
樓梯口身形一晃,見來的只是陳斯遠一個,尤氏心下頓時稍稍松了口氣。有些話兒便是尤二姐也不好聽了去……
眼見陳斯遠瞥將過來,面沉如水、神思叵測,尤氏咬了銀牙上前見禮:“遠兄弟——”
“珍大嫂子——”陳斯遠潦草還禮,探手一引,道:“咱們坐下敘話吧。”
“好?!?/p>
尤氏應下,二人一道兒落座。
眼見陳斯遠冷淡,尤氏頓時心下發(fā)苦。心道,遠兄弟果然看自個兒不起——是了,自個兒這般不要臉的淫婦,又有誰能看得起?
“遠兄弟——”
她思量著才開口,陳斯遠便一擺手,道:“珍大嫂子,我心下實在費解……大嫂子自有家室,實不相瞞,我也心有所屬。你我二人本該井水不犯河水,我卻不解大嫂子何至于幾次三番冒險來此?”
尤氏慘笑一聲兒,道:“起初……或許只是想著報復吧?!?/p>
這卻是假話了,那會子全是因著尤老娘鼓動,又恰逢兩個繼妹委身于陳斯遠,尤氏這才動了歪心思,趁著二姐兒生辰下了迷藥,趁機強行與陳斯遠繾綣一場。
誰知陳斯遠玩兒慣了迷藥,半道兒竟清醒了過來。好在陳斯遠也不想鬧得眾人皆知,此事好歹遮掩了過去。
只是自此這尤氏便犯了思量。有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陳斯遠正當年華,身形挺拔、貌賽潘安,且才干、能為樣樣兒不缺,便有如那薛姨媽一般,尤氏也禁不住害了相思。
隨后陳斯遠遠赴江南,其后又趕上年節(jié)、元春省親,尤氏耐不住相思之苦,干脆買通了尤二姐,這才有了前一回之事。
因著兩回加起來也沒說過幾句話兒,尤氏胡亂思忖中,便將陳斯遠臆想為與自個兒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誰知今日再見,見得陳斯遠這般冷淡,尤氏方知自個兒怕是想差了。
想想也是,若真?zhèn)€兒與自個兒情投意合,自個兒又哪里用得著手段盡出?
心下苦澀之余,尤氏愈覺委屈得慌。
再開口,言辭中不免帶了幾分哀怨、賭氣,道:“至于后來……大抵是想著報復吧。”
報復誰?自然是賈珍、賈蓉那對兒沒人倫的父子!
陳斯遠冷聲道:“你若要報復,只管尋了旁人去,何苦拖我下水?你可想過,但凡此事傳揚出去,只怕我前程、姻緣盡毀,單是兩府之人的吐沫星子便能將我淹死!”
尤氏頓時紅了眼圈,哽咽道:“我也知此事不妥,先前便想著前一回之后便再來不來煩擾遠兄弟……誰知,誰知……錯非實在不得已,我今兒個也不會厚了臉面登門求告,只求著遠兄弟再幫我一回。若此事成了,往后我斷不敢來攪擾遠兄弟。”
陳斯遠蹙眉道:“你且說說是何事?”
尤氏啜泣幾聲兒,扯了帕子擦拭了兩下眼睛,這才將圍了帷幕的斗笠摘下,頓時露出腫起老高的面頰來。
陳斯遠愕然道:“你這是——”
尤氏雙目噙淚,頷首道:“是他打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