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也不問旁的,起身給婆子使了個顏色,婆子緊忙撿起那會真記,旋即一群人浩浩蕩蕩而去。
媚人唬得失聲痛哭,抬眼看去,襲人蹙眉悲憫,那秋紋卻得意洋洋。換做往日,媚人定會與秋紋做過一場。奈何如今朝不保夕,她哪里還有旁的心思?
內(nèi)中寶玉聽了動靜,趕忙出聲問詢。襲人便蹙眉嘆息著去了梢間,與寶玉說道:“你可把媚人害苦了,因著那會真記,太太要去老太太跟前告狀呢。我看,媚人怕是留不住了。”
寶玉頓時如遭雷殛,呆愣著趴伏在那兒,一時說不出話來。須臾,那媚人連滾帶爬又來求告,寶玉急得直掉眼淚,開口卻只是安撫、勸慰,半點為其轉圜的意思也無。
襲人冷眼旁觀,自是對寶玉愈發(fā)鄙夷。
過了半日,鳳姐兒果然來趕人,媚人哭哭啼啼,到底拾掇了包袱便趕出府去。隨后又有信兒傳來,說是王夫人大動干戈,狠狠打了茗煙四十板子,又將其開革在家。
寶玉先遭皮肉之苦,如今又傷心至極,只覺世間萬物再沒自個兒值得留戀的,心下隱隱生出遁入空門之心。
到得下晌,三春先來看了寶玉一遭,自是好一番噓寒問暖;隨即湘云與邢岫煙也來了;再須臾,寶釵與黛玉也來看他。
嘰嘰呱呱,這個問吃食,那個問用藥,一時間鶯鶯燕燕環(huán)繞,寶玉心下苦悶褪去,暗忖:我不過捱了幾下打,她們一個個就這樣。要是死了,還不知怎么著呢。得她們?nèi)绱?,一生事業(yè)縱然盡付東流,亦無足嘆惜。(注一)
正待此時,外頭的麝月就道:“遠大爺來了?!?/p>
寶玉頓時變了臉色,又念及人家陳斯遠來探病,自個兒總不好發(fā)作,便強忍下別扭來。
抬眼便見諸姊妹紛紛往外瞧去,寶玉便覺心下一痛。
少一時,簾櫳打開,陳斯遠略略彎腰行了進來,拱手與眾金釵見過,目光先在寶姐姐、林妹妹身上略略停留,又停在表姐邢岫煙身上半晌。
邢岫煙頓時嗔怪起來……昨兒個不過是因著月事耽擱,偏他這會子盯著看,這里都是外人,哪里好說話了?于是便癟嘴搖了搖頭。
“遠大哥!”惜春笑著湊過來。陳斯遠習慣性探手揉了揉惜春的腦袋,又瞥見探春嫻靜站在一旁。
昨夜之事,方才那會子小喇叭蕓香自是與陳斯遠說了的。陳斯遠心下憐惜探春,見其沒了笑模樣,不禁暗自嘆息,尋思著回頭兒還是開解開解三姑娘吧,免得其鉆了牛角尖。
又見二姑娘迎春盯著自個兒……陳斯遠可不敢接招,當下略略朝著其頷首,便到得床榻邊兒上,問道:“寶兄弟今兒個可好些了?”
寶玉心下不待見,含混應了一聲兒。
陳斯遠便道:“若我說,也是寶兄弟此番太過了……”
寶玉心下著惱,辯駁道:“遠大哥何必來說我?你自個兒在外頭不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交?”
這說的便是那三位如今混進內(nèi)府的便宜哥哥了。
不待陳斯遠開口,小惜春就道:“寶二哥,遠大哥結交的都是英雄好漢,可不是優(yōu)伶?!?/p>
一句話噎得寶玉沒了言語。
陳斯遠便笑道:“我與三位哥哥自是真心相交,可謂肝膽相照。若來日我有危難,說不得三位哥哥便要舍命來救?!鳖D了頓,又道:“這等朋友,又何必看出身?說句夸張的,來日就算刀架在脖子上,那三位好哥哥也不會將我賣了去?!?/p>
寶玉聞言一怔,頓時臊得臉面通紅!昨兒個忠順王長史不過威逼一番,他便竹筒倒豆子什么都交代了……哎,只盼著那蔣玉菡好歹能熬過這一遭。
陳斯遠見寶玉臊得紅了臉兒,這才轉而問起了麝月起居飲食。
正說話的光景,外間忽有人來回話:“傅二爺家的兩個嬤嬤來請安,來見二爺。”
陳斯遠心下一轉便知來人根腳,面上卻扮做不解,問道:“傅二爺是哪個?”
迎春就在一旁,聞言笑著道:“遠兄弟不知,傅二爺本是二叔的門生,二叔也著實看顧他,與別個門生不同,他那里常遣人來走動。”
小惜春撇撇嘴,話到嘴邊又覺不妥,到底沒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