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遠暗自思量,寶玉配夏金桂……這一對簡直就是天作之合啊。夏金桂不求寶玉上進,還管著寶玉不讓其沾花惹草,這賈家門第比薛家高了一頭,就算夏家母女有鬼心思也算計不著,如此一來豈不是良配?
于是乎陳斯遠嘿然笑道:“不錯,你說的果然有理。那另一樁事呢?”
薛姨媽斂去笑意,略略蹙眉道:“你近來可瞧過邸報?”
陳斯遠搖頭道:“你也不是不知,我近來閉門讀書,得空也就往園子里走走,真真兒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啊。”
薛姨媽便關(guān)切道:“可不好死讀書,你得空……也往蘅蕪苑走走?!?/p>
陳斯遠先是訝然,繼而戲謔道:“不吃味了?”
薛姨媽嗔道:“吃味如何?不吃味又如何?這幾日寶釵每回都要提起你,眼看就攔不住了。”
陳斯遠哈哈一笑,頓時摟著薛姨媽好一番溫存。
待過得須臾,薛姨媽喘息勻稱了,這才說道:“你不知,月初便有御史彈劾甄家虧空了二百余萬銀錢,催著甄家歸還呢。”
“二百多萬?哪里就欠下這般多了?”
薛姨媽道:“太上幾次南巡,其中我家接駕一回,剩下四回都是在甄家。這人吃馬嚼的,可不就要欠下這般多?”
陳斯遠頷首釋然。
薛姨媽說道:“今上仁孝,太上與老太妃又發(fā)了話,便暫且將彈劾按下,還升了甄應(yīng)嘉為兩浙鹽運使,便是想著讓甄家湊齊銀錢,將那虧空填補了。”
陳斯遠附和一聲‘今上果然仁孝’,心下卻不以為然。這大權(quán)在握,偏上頭有個太上皇、老太妃指手畫腳,換做陳斯遠是今上,只怕心下也別扭不已。
薛姨媽就道:“只是甄家盤算過了,兩浙鹽政一年下來才幾個銀錢?加上織造衙門,一年下來能填補上十萬兩頂天了。太上與老太妃年事已高,說不得何時便要殯天。若到了那時今上翻臉……甄家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陳斯遠倒吸了口涼氣,暗忖這甄家還不算傻啊。旋即趕忙問道:“那甄家的意思是——”
薛姨媽低聲道:“這銀錢自是要償還的,每歲上繳個萬也就是了。至于余下的……甄家想要與賈家互典。”
陳斯遠毛骨悚然,他兩世為人,在此一世活了十幾年,如何不知‘一典千年’之說?
那典當(dāng)鋪有兩種營生,當(dāng)且不說,影視劇里操持的營生便是。好比好好的羊皮襖子,掌柜的說破襖子一件,當(dāng)多少多少銀錢。其后寫了當(dāng)票,約定日期,當(dāng)東西的再掏幾成的出息贖回原物;
典卻不一樣,一則周期極長,少的二十年,多的九十九年。二則,典押的物件歸典當(dāng)鋪所有,其間產(chǎn)生的出息也歸典當(dāng)鋪所有。待年限一到,原主須得掏典賣價錢的兩倍才會贖回。
明順交替之際,世家大族為避新朝均田之令,將手中田土、鋪面、屋舍彼此互典。如此一來,官府查下來,這典出去的田土、營生自然不算其家中所有,典買回來的田土、營生,也不算其家中所有!
一時間逼得太宗李過無法,只得派出酷吏,專門尋了江南世家大族的罪過,殺了個人頭滾滾,這才推行了均田令。
奈何太宗李過過世太早,還不等閑置典賣,李過便過世了。其后太上登基,朝野一片欣欣向榮,自然也就忘了取締‘一典千年’之法。
甄家顯是知曉今上來者不善,思量著就算傾家蕩產(chǎn)也償還不了虧空。且那虧空都是接駕產(chǎn)生的,憑什么讓甄家自個兒擔(dān)著?
既然遲早都要被今上清算,莫不如富貴險中求,來個彼此互典。如此一來,就算來日抄家,甄家歷年積攢的家業(yè)也不會被今上搜刮了去。
陳斯遠不禁納罕道:“甄家如此,賈家又何必如此?”
按說元春為賢德妃,賈家聲勢正隆,沒必要這般犯險啊。莫非這大老爺、老爺或是賈母也有未卜先知之能?
懷中薛姨媽哂笑一聲,道:“你哪里知道世家大族的門道兒?這等事,素來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前一回鐵網(wǎng)山圍獵,我那哥哥都險些牽扯進去,賈家上下更是惶惶不安。
如今板子落下來,莫看只是三萬兩,可誰知后頭還有沒有旁的板子落下來?”
“原來如此,”陳斯遠蹙眉點點頭,又納罕著看向薛姨媽,道:“不對……既然只是甄家與賈家之事,你又怎會牽扯其中?莫非是——”
薛姨媽蹙眉道:“我家正好有個典當(dāng)鋪子,這兩家彼此互典,總要多經(jīng)幾手,讓朝廷查不出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