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悶頭用了一些,心下想著,是了,如今既已抉擇,便再無改易之理。相知相守是他,相敬如‘冰’也是他。他既處處回護自個兒,那自個兒總要試著與之相處了才好。
思量許久,一徑用過午點,黛玉用茶水漱口時方才吩咐道:“他可說過何時啟程南下?”不待雪雁應(yīng)聲,黛玉就道:“你下晌往后頭走一遭,就說我四叔家有個堂姐,與我乃是手帕交。若他啟程,煩請他幫我?guī)┬殴{、土儀去?!?/p>
雪雁頓時歡快應(yīng)下。
誰知黛玉方才漱了口,便有香菱尋了過來。
紫鵑將其引入內(nèi)中,那香菱與黛玉見了禮,黛玉就道:“香菱姐姐怎么來了?”
這一聲姐姐叫得香菱心花怒放!
當(dāng)下香菱一笑兩個梨渦,道:“大爺許是本月底、許是下月初便要啟程南下,這回走大沽直奔松江,沿途路過蘇州,便打發(fā)我來問問姑娘可有什么要送的、要帶的?”
雪雁頓時笑道:“真真兒湊巧,方才我們姑娘還要打發(fā)我去與遠大爺說此事呢?!?/p>
黛玉心下稍暖,便扯了香菱落座,說起給堂姐帶信箋之事。實則她與那堂姐不過幼時多見了幾回,待來了榮國府,每年也不過書信往來一二回……此番也不過是尋了個由頭罷了。
兩女嘀嘀咕咕,說過林家事,又說了會子甄大娘,香菱才低聲道:“大爺說了,這回總要去林鹽司夫婦墳前祭拜一番,其后再去杭州拜會賈藩臺?!?/p>
黛玉低聲應(yīng)下,心下又有哀思,又有羞怯。
香菱便笑著道:“好姑娘,我這邊廂可還有一樁事要求著姑娘呢?!?/p>
黛玉回過神兒來納罕道:“姐姐有事兒求我?這卻奇了?!?/p>
香菱便道:“我心下早就艷羨姑娘們吟詩作詞,便求了大爺,一直在書房里研讀詩冊。本待求了大爺?shù)每战虒?dǎo)我一番,可大爺又要用心科考……思來想去,想起大爺評說府中姑娘里數(shù)林姑娘才情卓著,這才厚顏來求林姑娘,好歹教了我如何作詩?!?/p>
黛玉心下思量,誰不知遠大哥才是才情卓著?香菱如今舍近求遠,自是存了居中奔走之意。
她先前略略想通,此時便順勢應(yīng)下,不禁調(diào)笑道:“既要作詩,你就拜我為師。我雖不通,大略也還教得起你?!?/p>
香菱也笑道:“果然這樣,我就拜你為師。你可不許膩煩的?!?/p>
黛玉嗔笑道:“什么難事,也值得去學(xué)!不過是起、承、轉(zhuǎn)、合,當(dāng)中承、轉(zhuǎn)是兩副對子,平聲對仄聲,虛的對虛的,實的對實的,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p>
當(dāng)下又問明了香菱素日里讀的史冊,黛玉便說:“遠大哥開的書單子自是妥帖,奈何不合姑娘家。待我列了書單,你得空讀過了再來尋我?!?/p>
香菱自是不迭聲應(yīng)下。她因著日子過得順?biāo)?,比照前二年便多了幾分靈動,言說起來好似百靈鳥一般,便是黛玉也不禁生出幾分親近來。
雪雁與王嬤嬤在一旁笑看,只偶爾插科打諢一句,唯獨那紫鵑心下若有所思。
略略盤算,不算外頭養(yǎng)著的,遠大爺身邊兒就有香菱、紅玉……往后說不得還要加上個柳五兒。近一年來雪雁居中奔走,得了遠大爺與姑娘的意,只怕來日一個姨娘是跑不了。如此,自個兒又該如何自處?
香菱盤桓了好一會子,因著近朱者赤,說了好些個俏皮話兒,逗得黛玉笑個不停。待未時將近,香菱方才別過黛玉,往后頭去回話。
她出得榮慶堂后樓,過穿廊經(jīng)粉油大影壁,又往南進了園子里,本待徑直過了閘橋往自家小院兒而去,誰知遙遙便見得賈璉停在省親別墅側(cè)門前,正與個媳婦子兜搭。
香菱定睛觀量,那媳婦子不是旁人,正是多姑娘!
想起上一回被璉二爺盯著自個兒瞧了半晌,香菱便蹙眉調(diào)轉(zhuǎn)身形,往西兜轉(zhuǎn)著回了自家小院兒。
她不是紅玉那等周全的,更不是蕓香那等好信兒的,因是進得內(nèi)中也不曾提及方才所見,只與陳斯遠道:“大爺,我方才若是遲一會子,只怕雪雁就要來了呢?!?/p>
“嗯?”
香菱當(dāng)即笑著,將方才情形說將出來,臨了又道:“這回我求了林姑娘,可算是拜了師,說不得過一二年我也能吟詩作對了呢?!?/p>
陳斯遠便扯了香菱的手兒,心下憐惜不已。若不是拐子將其拐了去,好歹香菱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外家雖是甄家別支,可其父苦熬幾科,說不得便能授官,又何必這般費盡心思的學(xué)那吟詩作對?
一旁紅玉聽得香菱說話兒,便過來揶揄道:“我道為何姐姐偏要搶著去,敢情是拜了林姑娘為師。只可惜我如今大字不識一籮筐,不然也尋個師父拜了去,來日也學(xué)著吟詩作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