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如今地理大發(fā)現(xiàn)業(yè)已進入晚期,此時合該有一書將朝堂諸公的目光由內(nèi)轉(zhuǎn)向外。今上逐漸把持朝政,太上時期的老臣病的病、退的退,大順正值盛世,此時不朝外開疆拓土更待何時?
公心說過,再說私心。陳斯遠此前素來以精擅詩詞示人,若來日僥幸得中皇榜,說不得就會為名聲所累,隨侍圣駕為一詞臣。
此時寫出此書,便是要以才干示人,扭轉(zhuǎn)從前世人印象。
于是頓了頓,陳斯遠又囑咐道:“明日為我多尋一些炭筆回來。”
晴雯納罕道:“大爺要炭筆作甚?”
“寫書?!?/p>
晴雯愕然,不待其追問,外間便有婆子尋來,道:“晴雯姑娘快去瞧瞧,鸞兒睡醒了吵著要娘親,怎么哄都哄不好呢!”
晴雯趕忙起身去尋鸞兒,自不多提。
這日匆匆而過,待轉(zhuǎn)過天來,晴雯、香菱兩個隨著慶愈往金陵城中游逛;蕓香臨時把門迎來送往,一早上四家便將各色土儀送了滿滿一大車,轉(zhuǎn)頭甄家也送了土儀來,小丫鬟蕓香瞧著咋舌不已,道:“壞了,這回程只怕要比來時還要多一車呢!”
篆兒瞧著眼熱不已,又暗忖昨兒個得了陳斯遠月例,那往后她合該就算陳大爺院兒里的丫鬟了。因是搶著幫忙,偏生越幫越忙,蕓香實在忍不住,便與篆兒嘰嘰喳喳吵嚷起來。
這日頭晌陳斯遠安坐房中,邢岫煙心下納罕,不知其為何不曾來尋自個兒。她參悟佛經(jīng),雖不曾學(xué)了佛性,卻學(xué)了個拿得起、放得下。陳斯遠不來尋她,她便起身去尋陳斯遠。
待叩開門扉,便見陳斯遠桌案上鋪展了紙張,其上蠅頭小楷密密麻麻。邢岫煙納罕道:“遠哥兒是在溫讀功課?”
“偶有所感,便想寫一書?!闭f話間將寫就的兩張紙遞給其觀量。
邢岫煙接過來瞧了瞧,見開篇寫了《四洲志》字樣,略略思忖便道:“遠哥兒是想寫西夷故事?”
陳斯遠邀其落座,又為其斟了茶水,面上笑道:“正是,表姐也知我少時在揚州居停,一街之外便有個西夷廟,雖后來為縣令拆除,可我與那洋和尚混得熟稔,倒是知曉不少西夷故事。而今大順與西夷往來不斷,多受其哄騙。
滿朝諸公或鄙夷其茹毛飲血,或推己及人,這處置邦交事務(wù)總是不得其法。我便想著寫了此書,以供諸公參量?!?/p>
邢岫煙頓時對其刮目相看,笑道:“我只道遠哥兒志存高遠,卻不想遠哥兒原是心懷天下之士?!?/p>
陳斯遠也一道兒落座道:“公私兩便,我也不想來日只做個詞臣啊?!?/p>
邢岫煙便笑道:“可惜我對那西夷所知甚少,幫襯不到什么?!?/p>
陳斯遠順勢便道:“表姐幫襯得上?!闭f著指了指其上炭筆字,道:“我為書寫快捷,用的是炭筆。這等炭筆字粗鄙,難入外人法眼,還請表姐慈悲,代我謄抄一遍……便按照抄寫經(jīng)文算,每百字五十文可好?”
邢岫煙嗔道:“幫你謄寫還要收銀錢?你再這般說我可就走了?!?/p>
說著她果然起身,旋即便被陳斯遠一把扯了柔荑。邢岫煙到底還是姑娘家,霎時間就紅了臉兒,不禁偏了頭去,道:“你,你松開。”
“松開表姐就走了,不松。”
此時外間傳來邢甄氏說話聲,邢岫煙羞得抬不起頭來,便求告道:“你松開,我,我不走就是了?!?/p>
陳斯遠松開手,邢岫煙果然不曾走。待其重新落座,陳斯遠便湊過來低聲道:“表姐既不收銀錢,那來日我送表姐物件兒,你總不會推卻了吧?!?/p>
邢岫煙低聲應(yīng)了一聲,忽覺不對,待抬起螓首來便見陳斯遠正笑吟吟看過來。她哪里不知中了陳斯遠算計?只是不知為何,這心下非但不曾厭嫌,反倒有些熨帖。
又瞥見陳斯遠一雙手在膝上躍躍欲試,情知其又想擒了自個兒的手,邢岫煙生怕其愈發(fā)沒規(guī)矩,干脆起身抄起兩張紙來,道:“我,我先回房謄寫一遍,回頭兒你瞧瞧可還合意。”
“自然是合——”
“等我謄寫過了再說!”說罷邢岫煙逃也似匆匆而去。
陳斯遠將其送出房,便停在門前瞧著其輕移蓮步而去,待到得自個兒房門前又羞紅著臉兒扭頭白了其一眼,這才掩面入得內(nèi)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