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看他真急了,也不再逗他,夾了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放進嘴里,含糊地應了聲:“知道了。什么時候走?”
這輕飄飄的態(tài)度,反倒讓準備了一肚子說辭的鄭明成噎住了。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媽,半天才反應過來:“后天送完思瑤去學校,我從省城直接坐火車過去?!?/p>
“嗯?!敝x冬梅點點頭,像是決定了一件買白菜的小事。
她環(huán)視了一圈桌上的孩子,目光在鄭思瑤那張充滿朝氣的臉上停了停,忽然開口道:“這樣吧,明兒個咱們全家去照相館,拍張全家福。”
“好??!”鄭明成第一個響應,興奮地一揮筷子,“這主意好!咱們家好些年沒正經照過相了!正好把思瑤也拍進去,這才是正兒八經的全家福!”
鄭思瑤的眼睛瞬間亮了,像落進了兩顆星星,她攥著筷子,一臉期待地望著謝冬梅和鄭愛國,聲音里滿是雀躍:“真的嗎?媽?”
“當然是真的?!?/p>
可鄭愛國卻沒吱聲。
他低著頭,默默地喝著碗里的湯,昏黃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一想到全家福,他心里就堵得慌。
大兒子明華和他那個眼高于頂的媳婦以后可能很少來往了。
二兒子明安,現在在牢里不知道怎么樣……
這張桌子,坐著的才幾個人?
缺的那些人,就像心里頭一個個的窟窿,怎么都補不上。
謝冬梅瞥了他一眼,就知道這老鄭心里又在轉什么牛角尖。
她沒當著孩子們的面點破,只是淡淡地加了句:“就這么定了。”
夜深了,孩子們都回屋睡了。
謝冬梅推開房門,就看見鄭愛國一個人坐在床沿上,吧嗒吧嗒地抽著煙,屋里煙霧繚繞。
“還在為你那兩個不成器的白眼狼難受呢?”她走過去,把窗戶推開一道縫,伸手拿走了他嘴里的煙。
鄭愛國嘆了口氣,滿臉愁容:“道理我都懂,可那畢竟是身上掉下來的肉……拍全家福,人都不齊,這叫什么全家福?”
“人齊?”謝冬梅冷笑一聲,“心不齊,人湊得再齊整,那也是一盤散沙,拍出來都嫌晦氣。老鄭,日子是往前看的不是往后瞅的。手里攥著什么就過什么樣的日子。”
她坐到他身邊,語氣放緩了些:“眼前這四個孩子孝順,知道心疼咱們,咱們就把心擱他們身上。至于其他的,強扭的瓜不甜,隨他們去吧。”
鄭愛國悶著頭,顯然是聽進去了,但心結哪是那么容易解開的。
謝冬梅看著他,忽然覺得自己重活一輩子,不能光顧著家里這點雞毛蒜皮。
“老鄭,”她看著窗外墨色的夜空,眼神變得深遠,“等市里醫(yī)館上了正軌,你跟廠里請個長假,跟我出去走走?!?/p>
鄭愛國一愣:“出去?去哪?”
“去京城,去滬市,去那些大地方?!敝x冬梅的眼里閃著光,一種鄭愛國從未見過的光芒,“跟姚老切磋那幾回,我算是想明白了,關起門來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早晚得成井底的蛤蟆。得出去看看,看看人家大地方的中醫(yī)是怎么看病的,人家老百姓是怎么想的。”
她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沉重和緊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