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復(fù)仇的火焰燃燒得更猛烈些。
雨絲冰涼,敲打在窯洞的窗欞上,窸窸窣窣,像是無數(shù)陰冷的私語。窯洞里,黑娃笨拙地想查看田小娥是否被嚇到,背上那一道猙獰的鞭傷火辣辣地疼,卻遠(yuǎn)不及他心頭對父親和族長的憤怒。
田小娥掙脫他的懷抱,轉(zhuǎn)身去翻找那塊干凈但粗糙的布巾,沾了冷水,示意他轉(zhuǎn)過身去。
“疼嗎?”她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哭腔,微微發(fā)顫,手指隔著布料觸碰到他背上腫脹的鞭痕。
黑娃嘶了一聲,卻硬撐著:“不疼!俺皮糙肉厚!小娥,你別怕,俺爹他……”
“我知道,三叔也是為你好?!碧镄《鸫驍嗨?,語氣溫順又隱忍,手上的動作卻輕柔而穩(wěn)定,“他是氣急了,怕我拖累你……都是我不好……”
她越是這般“懂事”,黑娃就越是心疼愧疚,怒火燒得更旺:“啥拖累不拖累!俺就要你!族長和鹿子霖沒一個好東西!還有俺爹!他們就是看不得俺好!”
田小娥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幫他擦拭傷口,眼底卻是一片冰封的寒潭。很好,憤怒的種子已經(jīng)種下,只待它生根發(fā)芽,長成劈向那些仇敵的利刃。
接下來的日子,表面看似平靜,暗地里卻波濤洶涌。
鹿三那日的鬧劇,成了白鹿原經(jīng)久不衰的談資。田小娥的“身孕”,黑娃的當(dāng)眾承認(rèn),鹿三的鞭子,白嘉軒的鐵青臉色,鹿子霖的驚慌失措……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被反復(fù)咀嚼、演繹。
田小娥深居簡出,卻并非全然閉塞。她通過那幾個偶爾來說話的苦命女人,零碎地收集著信息。她知道,白嘉軒派人去查過她的底細(xì),無非是想找到她“不貞”或“來歷可疑”的確鑿證據(jù),可惜,郭舉人已死,死無對證,郭家那邊亂成一團,誰還顧得上一個跑掉的小妾?她就像一棵無根的浮萍,反而讓白嘉軒無處下手。
她也知道,鹿子霖像熱鍋上的螞蟻,幾次想找黑娃“說清楚”,都被黑娃梗著脖子頂了回去。鹿子霖甚至偷偷去找過鹿三,想坐實孩子就是黑娃的,讓鹿三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比如……“失手”讓田小娥流掉那個“孽種”。
但鹿三畢竟不是徹頭徹尾的惡人,那天氣頭上動了手,事后對著兒子背上的傷,也有些后悔和后怕。讓他去害一個“孕婦”,他終究狠不下心,也怕真鬧出人命,反而更糟。鹿子霖的慫恿碰了軟釘子,氣得暗罵鹿三廢物。
田小娥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她知道,壓力正在白嘉軒和鹿子霖心中積累,他們都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能徹底解決她這個“麻煩”而又不損及自身顏面的方法。
她決定,再給他們加一把火。
幾天后,她趁著黑娃去遠(yuǎn)處扛活,悄悄去了白鹿村小學(xué)堂。她知道,這個時侯,鹿兆鵬通常會在那里給孩子們上課。
鹿兆鵬,鹿子霖的長子,白鹿原上少數(shù)幾個讀了書、接受了新思想的年輕人。他通情弱者,對封建宗法那一套深惡痛絕。前世,他對田小娥的遭遇曾流露過一絲憐憫,雖然無力改變什么。
這一世,田小娥要利用他這點“憐憫”和“正義感”。
她等在學(xué)堂外的拐角處,等到下課孩子們一窩蜂跑出來,才低著頭,怯生生地走過去。
鹿兆鵬正拿著書本出來,看到她,愣了一下。田小娥的名字和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他自然聽過。
“你……是田小娥?”他推了推眼鏡,語氣還算溫和。
田小娥抬起頭,眼圈瞬間就紅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往下掉,卻咬著唇不讓自已哭出聲,那模樣凄楚無助到了極點。
“鹿……鹿先生……”她聲音哽咽,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我……我知道我不該來找您……可我實在沒辦法了……”
鹿兆鵬看著她,有些無措:“你別哭,有什么事,慢慢說?!?/p>
“他們……族長,還有鹿鄉(xiāng)約……他們?nèi)莶幌挛摇莶幌挛叶亲永锏暮⒆印碧镄《鹂薜眉绨蝾澏?,語無倫次,“三叔要打死我……鹿鄉(xiāng)約他……他逼我……讓我說孩子是黑娃的……不然就要我好看……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她的話半真半假,恰到好處地透露出巨大的委屈和隱情,尤其是提到鹿子霖“逼她”時那種恐懼和難以啟齒,留給鹿兆鵬無限的想象空間。
鹿兆鵬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對自已那個爹的德行再清楚不過,好色、虛偽、趨炎附勢。而族長白嘉軒,為了維護那套吃人的禮教,什么事讓不出來?
“豈有此理!”鹿兆鵬年輕的熱血被點燃了,臉上露出憤慨,“都什么時代了!還搞這套!你放心,只要孩子是黑娃的,你們兩情相悅,誰也不能把你們怎么樣!”
“不……不全是……”田小娥慌忙搖頭,眼淚流得更兇,像是說漏了嘴又拼命想掩飾,“鹿先生您別問了……求求您……就當(dāng)沒見過我……我只是……只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