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了白鹿原無冕的“女王”。一個住在破窯洞里,卻握著所有人咽喉的女王。
分娩的日子在一個秋雨連綿的夜晚到來。
腹痛如絞,一陣緊過一陣。田小娥咬緊牙關,額上冷汗涔涔,卻硬是一聲不吭。接生婆是早就請好的,是原上一個沉默寡言、丈夫早年被鹿子霖逼死的老寡婦,嘴巴最嚴實。
黑娃在窯洞外急得團團轉(zhuǎn),聽著里面壓抑的痛哼,心如刀絞。
煎熬持續(xù)了大半夜。
終于,一聲微弱卻清晰的嬰兒啼哭,劃破了雨夜的沉寂。
“生了!生了!是個帶把的!”接生婆抱著襁褓出來,臉上帶著一絲疲憊的笑。
黑娃狂喜,沖進窯洞,撲到炕邊:“小娥!小娥!是個兒子!俺有兒子了!”
田小娥虛弱地躺在炕上,臉色蒼白如紙,汗水浸透了頭發(fā)。她微微側(cè)過頭,看向接生婆懷里那個皺巴巴、紅通通的小東西。
沒有初為人母的喜悅,她的眼神復雜得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仇恨、冷漠、一絲極淡的茫然,還有……一種冰冷的審視。
這就是她復仇的產(chǎn)物。流淌著仇人血脈的工具。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嬰兒的臉頰。冰涼。
“抱出去吧,我累了?!彼]上眼,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黑娃沉浸在得子的狂喜中,并未察覺她的異樣,小心翼翼地抱著兒子,笑得像個傻子。
田小娥獨自躺在炕上,聽著外面黑娃哄孩子的聲音和淅淅瀝瀝的雨聲,身L極度疲憊,精神卻異常清醒。
仇,似乎報了。那些曾經(jīng)將她踩進泥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瘋的瘋。她擁有了曾經(jīng)不敢想象的“權力”和“財富”。
可是,然后呢?
巨大的空虛感,如通窗外的夜色,洶涌地包裹了她。支撐她活下去、掙扎、算計的全部意義,仿佛隨著孩子的降生,驟然抽離了。
她接下來,該為什么而活?
為這個孩子?這個她利用來復仇、甚至不確定自已是否愛他的孩子?
為黑娃?這個對她死心塌地、卻頭腦簡單的男人?
還是為了繼續(xù)掌控這片令人作嘔的土地,玩弄那些可憐又可憎的人于股掌之間?
她不知道。
雨好像停了。天邊透出一點朦朧的灰白。
窯洞外,黑娃抱著嬰兒,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聲音里充記了笨拙的歡喜。
田小娥緩緩睜開眼,望著窯頂被煙熏黑的椽子,目光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