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群越聚越多,黑壓壓一片,聲音也嘈雜得像是要掀翻天。
“同志,這事兒真不能怪他!”
“就是!我們這些泥腿子活得容易嗎?供銷社的東西貴得能扎心窩子,不到這兒來,上哪兒弄便宜糧食去填肚子?”
“人家都把糧食分給大伙了,救了急,這還能是壞人?”
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額角滲出密密的汗珠,手心也潮乎乎的。他做夢都沒想到,抓個投機倒把的小魚,竟然捅了這么大個馬蜂窩!按他的經(jīng)驗,這種事三下五除二就能摁死,哪曉得會激起民憤。
“安靜!都給我安靜!”他抬高手臂,試圖壓下這鼎沸的聲浪,可那些面黃肌瘦的村民哪里肯買他的賬,反而一個個梗著脖子,更加起勁地為張耀鳴不平,唾沫星子橫飛。
“憑啥不讓老百姓活命?”
“上頭的政策彎彎繞繞,我們聽不懂!可我們分得清哪個是往我們心口捅刀子,哪個是給我們遞饃的實在人!”
一個滿臉褶子深得能夾死蚊子的老漢,顫巍巍地擠到最前頭,枯柴般的手里死死攥著張耀剛才塞給他的那把面粉,渾濁的老眼里泛著水光,聲音嘶啞。
“小同志,你瞅瞅這后生,剛才二話不說就把活命的糧食分給我們這些快入土的老骨頭。這樣的人,能是壞人?”
老漢這話,如同往燒得正旺的柴火堆上狠狠澆了一瓢熱油,周圍的議論聲、叫屈聲“嗡”地一下炸開了鍋,震得人耳朵疼。張耀站在人群中央,一顆心七上八下,簡直是五味雜陳。剛才那一出,純粹是狗急跳墻的急中生智,沒想到效果竟如此驚人。
戴眼鏡的年輕人此刻如坐針氈,額上的汗淌得更快了。人群的怒火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他要是真敢把張耀帶走,恐怕這些紅了眼的村民能當場把他們幾個生吞活剝了!
“咳咳!好了!都靜一靜!”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幾分,試圖蓋過喧囂,“考慮到當事人態(tài)度還算端正,也主動承認了錯誤,這次……這次就算了!但是!”
他猛地一指張耀,語氣陡然嚴厲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下不為例!往后要是再讓我們發(fā)現(xiàn)你搞這些非法的勾當,絕不輕饒!記住了,要走正道,合法經(jīng)營!”
張耀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連連點頭哈腰,聲音里還帶著未散盡的哆嗦:“謝謝同志!謝謝同志!我記下了,往后絕對不敢了!絕對不敢了!”
工商局的人總算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些狼狽地走了。圍觀的村民見沒熱鬧可看,也漸漸散開,只是看向張耀的目光里,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張耀拖著兩條灌了鉛似的軟腿,懷里緊緊抱著剩下的那點面粉,一步三晃蕩地往家挪。
剛才那一幕,真把他三魂嚇掉了七魄。就差那么一點點,他就要被押進局子里蹲號子了!真到了那時候,桃花和兩個丫頭可怎么辦?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回到家,陳桃花正在灶房里忙得團團轉(zhuǎn),聽見院里的腳步聲,頭也沒抬,嘴里念叨著:“死哪里去了?這么晚才回來,我還尋思著你掉哪個坑里爬不出來了呢。”
張耀沒接話,喉嚨發(fā)緊,把面粉往堂屋的舊桌上一放,整個人像是被抽了筋骨,“撲通”一聲癱坐在破舊的椅子上,大口喘著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