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進他懷里,沐著深夜習習涼風,心下蓄起汩汩暖意,乖乖與他指腹相磨,十指相扣:
“你猜,我這輩子,最大的造化是什么?”
他握住我的手,低頭往我手背上落下淺淺一吻:
“本尊猜,夫人是想說,遇見為夫,是夫人這輩子最大的造化。”
我抿唇輕笑,伸出胳膊攬住他的脖子,“夫君對自己的定位,還是有蠻清楚的認知的!”
他大掌托住我的腰,貪心地將我往懷里按了又按,柔聲淺淺道:“主要是,夫人給的底氣。”
我親密地趴回他肩上,闔目,腦海中不自覺浮現(xiàn)出這一生,從小到大的種種經(jīng)歷——
幼時,我記憶里第一次見自己的父母。
我的父親,就躺在那小小的墳包里……
我印象中的父親,沒有具體相貌,每每回憶起來,腦子里都只有陰沉沉霧蒙蒙的天,潮濕的墳土,比四五歲的我,稍高上一頭的墳包——
墳前,立著一支竹竿,竹竿上掛著外婆親手糊的一盞彩色宮燈。
后面,樹著一副又一副雪白翻飛的招魂幡。
外婆伸手揮出漫天卷舞的黃色冥錢。
一片片銅錢狀紙錢落在父親濕潤的墳頭上,墳前烈火散出灰燼,我穿著一身白,跪在父親墳前,將粗糙的黃草紙?zhí)钸M火盆。
陰風吹拂著我鬢邊苗鈴流蘇,頂頂輕響。
外婆邊灑紙錢,邊溫聲安慰我:
“人,固有一死。無論生前是貧是富,是貴是賤,是好是壞,百年后都難逃化做一灘黃土的結(jié)局。
死亡,永遠不是人的終點,只要我們還銘記這些人,這些人,就永遠還活著,活在我們心里。小鸞,今日躺在這里的是你父親,來日,可能便是外婆了。
若外婆也有這么一日,小鸞可不許傷心,不許落淚。只要小鸞還惦記著外婆,外婆就會活在小鸞的心里、夢里……
外婆也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無論小鸞能否看見,外婆都夜夜陪在小鸞身邊,哄小鸞入睡。”
而如今,外婆當真,也躺進了那個小小的墳包里。
彼時,我的母親,還是陰苗族最尊貴威嚴的大祭司。
站在高高的祭臺上,手握烏靈木權杖,一身華貴金絲黑袍,墨發(fā)高挽,發(fā)間簪著一對銀色鸞鳥顫花銀簪,簪下銀流蘇垂落肩頭。
長眉鳳目,冷艷高貴,睥睨眾生,威壓逼人。
我多想走近她,牽一次她的手……
可卻連她的一片衣角都沒能捉到。
而她的身邊,跟隨著一名樣貌與我有七八分相似,個頭一般高的小女孩。
她將那名小女孩視為珍寶,會溫柔為她擦拭臉上泥灰,亦會在小女孩張開懷抱要抱抱時,慈愛彎腰,將小女孩摟起來,護在懷里。
我第一次跌摔在她的面前時,她也曾目光和煦地朝我伸來一只手……
但卻在我昂起腦袋,與她四目相對那一剎,陡然怔住。
只是,她想扶我的手,并未立即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