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看向王桂蘭,語氣沉了些:“昨兒個要是他來,我就得說這話——再這么折騰,這眼睛怕是要保不住?!?/p>
王桂蘭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小周趕緊扶了她一把?!澳恰乾F(xiàn)在咋辦啊岐大夫?他才二十,總不能瞎一輩子吧?”
老岐頭沒答話,手里的秤已經(jīng)稱好了藥:熟地八錢,山萸肉四錢,山藥四錢,澤瀉三錢,茯苓三錢,丹皮三錢,又從旁邊抽屜里抓了麥門冬三錢,五味子二錢。
“小周,記方子:六味地黃丸加麥冬、五味子?!崩厢^把藥包好,遞給王桂蘭,“回去用砂鍋煎,水沒過藥兩指,泡半個時辰,大火燒開,轉(zhuǎn)小火煎一刻鐘,倒出來晾溫了喝。一劑分兩次,早晚各一次?!?/p>
“就這……能管用?”王桂蘭捏著藥包,手指都在抖。她早上送阿明去鎮(zhèn)醫(yī)院,醫(yī)生說可能是視神經(jīng)炎,讓去市里做檢查,她心里正打鼓呢。
“試試就知道了?!崩厢^擦了擦手,“這六味地黃丸,是滋補(bǔ)腎精的底子。熟地是君藥,《本草綱目》說它‘填骨髓,長肌肉,生精血,補(bǔ)五臟內(nèi)傷不足’,就跟給空井補(bǔ)水似的;山萸肉補(bǔ)肝腎,澀精氣,怕補(bǔ)進(jìn)去的精又跑了;山藥健脾,脾能生精,好比給井里添新水源。剩下那三味,澤瀉泄腎濁,茯苓滲脾濕,丹皮清肝火,都是怕補(bǔ)得太膩,留著濁氣?!?/p>
他拿起麥冬和五味子:“再加這兩味,麥冬能滋陰潤燥,他不是口干嗎?這藥就像往干地里澆點清泉;五味子呢,《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說它‘主益氣,咳逆上氣,勞傷羸瘦,補(bǔ)不足’,能把散出去的精氣斂回來,不讓它再白白耗掉。這幾味湊一起,就是給腎精搭個窩,先把虧空的地方填上,虛火降下去,眼睛自然能看著亮?!?/p>
王桂蘭半信半疑,拉著阿明走了。小周看著他們的背影,撓撓頭:“師父,您說他這情況,真能一劑藥就好?”
老岐頭笑了:“腎精虧得急,虛火竄得快,眼睛瞎得突然,那補(bǔ)起來也能快。就像干柴堆上的火,看著旺,其實底下沒多少柴,潑瓢水就能滅。但要想讓這柴堆重新堆起來,那得慢慢攢?!?/p>
果然,第二天一早,王桂蘭又跑來了,這次臉上帶著笑,手里還提著袋剛出鍋的糖糕?!搬蠓颍∩窳?!阿明喝了藥,后半夜就說眼睛里亮堂點了,早上起來,能看見窗戶外的樹了!剛才還自己摸到院子里曬被子呢!”
正說著,阿明跟在后面走進(jìn)來,雖然眼睛還有點紅,但走路不用摸了,見了老岐頭,難得地低了頭:“謝謝岐大夫……”
老岐頭擺擺手,指了指椅子:“坐下,再把把脈?!?/p>
這次的脈象,尺脈雖然還是弱,但按下去總算有了點底,不像昨天那樣空飄。老岐頭點點頭:“見效了,但別高興太早?!?/p>
他轉(zhuǎn)向阿明,語氣嚴(yán)肅起來:“這藥好比給你漏了的船堵了個窟窿,要想船不沉,還得把窟窿補(bǔ)瓷實了。從今天起,酒不能沾,網(wǎng)吧那活兒辭了,熬夜等于拿刀割自己的肉。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姑娘,趁早斷了念想,腎精這東西,攢起來難,耗起來易,你才二十,總不能后半輩子摸著墻走路吧?”
阿明臉漲得通紅,攥著衣角說:“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找老板辭工,以后天天在家?guī)臀覌尶吹??!?/p>
“這才對?!崩厢^又開了個方子,還是六味地黃丸的底子,加了點枸杞、菟絲子,“這藥你得吃仨月,有空了就去河邊散散步,曬曬太陽,別總悶在屋里看手機(jī)。你媽做的小米粥、黑米粥多喝點,那都是養(yǎng)腎精的好東西。”
王桂蘭千恩萬謝地領(lǐng)著阿明走了,小周看著藥方子,若有所思:“師父,現(xiàn)在好多年輕人都這樣,天天熬夜刷手機(jī),喝奶茶吃燒烤,看著紅光滿面的,其實內(nèi)里早就虧了吧?”
老岐頭望著門口,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可不是嘛。前些天樓上那小伙子,才二十五,總說腰酸,彎腰系鞋帶都費(fèi)勁,不也是天天熬夜打游戲,女朋友換得比衣服還勤?腎精就像家里的存款,年輕時候看著多,瞎花一氣,到老了就該受窮了?!?/p>
他拿起掃帚,慢慢掃著地上的藥渣:“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可這窗戶得有墻托著,墻就是咱們的腎精、氣血。墻塌了,窗戶能不掉下來?這醫(yī)案看著是說眼睛,其實說的是做人——年輕時候別太放縱,攢著點精氣神,日子才能過得亮堂?!?/p>
院子里的薄荷被風(fēng)吹得沙沙響,小周低頭把今天的病例記在本子上,忽然覺得,這岐仁堂里的藥香,不光能治病,還能讓人心里透亮不少。就像老岐頭說的,這世上哪有突然的???不過是日積月累的虧空,在某一天,借著眼睛紅、腰桿酸的由頭,跟人討個說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