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接下來的日子,小柱每隔五天來復診一次。黃梅天漸漸過去,天開始熱起來,巷子里的梧桐樹長出了濃密的葉子,蟬鳴聲一天比一天響。
第一次復診,岐大夫在方子里加了三錢山藥。"山藥能補脾氣,還能固腎氣。"他跟小林解釋,"腎是先天之本,脾胃是后天之本,后天補好了,也得幫先天添點勁兒。"
第二次復診,小柱說夜里偶爾還會出汗,岐大夫又加了二錢蓮子。"蓮子能養(yǎng)心安神,汗為心之液,心穩(wěn)了,汗就收了。"
第三次來,小柱肚子已經(jīng)明顯小了,能自己走進來,還能笑著跟小林打招呼。他說現(xiàn)在能吃下一碗粥了,夜里睡得安穩(wěn),就是左肋下還有點隱隱的沉。
"快了。"岐大夫診完脈,提筆在方子上加了一錢雞內(nèi)金,"這是雞的胃內(nèi)膜,能幫著磨化積滯?,F(xiàn)在正氣足了,加點這個,就像主人家有勁兒了,輕輕一推,那點剩下的積就出去了。"
小林看著方子,發(fā)現(xiàn)從頭到尾,都沒用到三棱、莪術那些攻伐的藥,最多就是最后加了點雞內(nèi)金。"師父,羅天益的醫(yī)案里,也是這么治的?"
"嗯。"岐大夫點點頭,"羅天益說,養(yǎng)正積自除。就像一屋子都是好人,那一個壞人待不住。你看小柱,現(xiàn)在能吃能睡,氣色也好了,這就是正氣長起來了。"
他指著窗外,陽光透過梧桐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你看那樹,根扎得深,狂風暴雨也吹不倒;根淺了,一陣風就倒。這根,就是正氣。"
小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低頭把方子抄在本子上,本子上已經(jīng)記了不少,每一頁都透著淡淡的藥香。
五
一個月后的傍晚,夕陽把岐仁堂的門涂成了暖黃色。小柱跟著王嬸走進來,這次他腰桿挺得筆直,穿著件新t恤,肚子平平整整的,青筋全消了,臉上紅撲撲的,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岐大夫!全好了!"他聲音洪亮,不像之前那樣細聲細氣了,"昨天去醫(yī)院做了個b超,人家說啥都沒有了!我今天跟工友打了場籃球,一點不礙事!"
王嬸在旁抹著眼淚,這次是高興的淚:"真是遇上活菩薩了!要不是您,這孩子還不知道咋樣呢。。。。。。"
岐大夫讓小柱坐下,按了按他的左肋下,又摸了摸肚子,確實平軟了,硬塊沒了。診脈時,脈象平穩(wěn)有力,不再是之前的虛浮了。
"好了就好。"岐大夫笑著說,"但別大意,以后可得好好吃飯。"
"知道知道!"小柱連連點頭,"我現(xiàn)在天天吃早飯,廠里食堂的粥,再買個饅頭,晚上回家自己煮面條,放倆雞蛋,再也不吃那冰啤酒麻辣燙了!"
王嬸從籃子里拿出個紅布包,遞過來:"岐大夫,這點心意您收下,謝謝您救了小柱。。。。。。"
岐大夫擺擺手:"心意領了,錢已經(jīng)給過了。治病救人,是醫(yī)者的本分。"
推辭了半天,王嬸把紅布包又揣了回去,只是把籃子里的青菜往柜臺上放:"這是自家種的,沒打農(nóng)藥,您收下嘗嘗。"
送走母子倆,小林收拾著藥柜,見師父站在窗邊,望著天邊的晚霞出神。"師父,您在想啥?"
"想李東垣先生的話。"岐大夫轉(zhuǎn)過身,眼里帶著笑意,"《脾胃論》里說,人以胃氣為本。這世上的病,看著千奇百怪,說到底,很多都是脾胃出了問題。把脾胃養(yǎng)好,正氣足了,病自個兒就跑了。"
他拿起桌上的《羅天益醫(yī)案》,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的字:"你看,羅天益說先師之旨,在于養(yǎng)正。咱們當大夫的,不光要會開方子,更要懂這個理。"
小林湊過去,見那頁上寫著"正足則邪退,胃和則積消",旁邊還有師父用朱砂筆圈過的痕跡。
暮色漸濃,岐仁堂的燈亮了起來,橘黃色的光透過窗紙,照在青石板路上,像一汪溫暖的水。藥柜里飄出的藥香混著晚風,遠遠地散出去,和巷子里飯菜的香氣融在一起,溫柔得像一句古老的叮囑。
小林看著師父整理藥方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所謂醫(yī)者,或許不只是治病,更是幫著病人找回那股子正氣,就像在黃梅天里,幫著那受潮的屋子,重新透進光來。而這光,從來都在人自己身上,只是有時需要有人輕輕點撥,讓它重新亮起來。
那天晚上,小林在日記里寫道:"正氣如燈,燈亮則邪自退。醫(yī)者,添燈人也。"寫完,他聞了聞日記本,好像也染上了淡淡的白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