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下得黏黏糊糊,把城中村的巷子泡得發(fā)脹。秦齋之扶著墻根挪進岐仁堂時,褲腳還在滴水,深藍色工裝褲膝蓋處磨出的白印子洇成了深一塊淺一塊的藍。他左手拎著個掉了漆的保溫杯,右手死死攥著左小腿,每走一步都像拖著塊灌了鉛的木頭,額頭上滲著冷汗,順著鬢角滑進胡茬里。
"岐大夫。。。。。。救救我。。。。。。"他剛跨過門檻就癱坐在候診椅上,喘得像臺漏風的鼓風機,"這腿。。。。。。怕是要廢了。。。。。。"
藥鋪里彌漫著新曬的艾葉與蒼術混合的辛香,竹制藥篩里攤著切成薄片的桂枝,陽光透過蒙著水汽的玻璃窗,在藥柜上投下斑駁的光斑。岐大夫正給賣菜的周阿姨診脈,見他這模樣,連忙讓學徒小鄭搬個帶棉墊的凳子過來:"老秦這是咋了?前兒個在菜市場見你還騎著三輪車送配件呢。"
秦齋之是巷尾"精工配件廠"的老板,四十出頭,中等個頭,常年穿著沾機油的工裝,嗓門洪亮得能穿透車間的噪音??蛇@會兒他嘴唇發(fā)烏,說話都打顫:"就這破腿。。。。。。陰雨天準犯病,左腳趾頭像裹了濕棉花,麻得抓不住地。這禮拜雨下得勤,直接麻到膝蓋了,昨天蹲在倉庫搬箱子,差點一頭栽進零件堆里。。。。。。"
周阿姨剛拿了藥,湊過來看熱鬧:"你這毛病不是有兩年了?去年冬天還見你貼膏藥呢,咋越貼越重?"
"可不是嘛!"秦齋之往地上啐了口帶血絲的唾沫,"市里的張大夫說我氣血虛,開了人參、當歸燉雞湯,喝了仨月,麻得更狠了!后來找李大夫,說是腎虛,讓我吃鹿茸,結果夜里盜汗,背心濕得能擰出水。。。。。。"
他兒媳婦拎著個保溫桶走進來,眼圈紅紅的:"爸這幾天根本睡不著,麻得厲害時就用煙頭燙腿,說燙著還能好受點。。。。。。"
岐大夫讓秦齋之把左腿架在凳子上,卷起褲腿。只見他小腿皮膚發(fā)暗,像蒙了層灰,用手指按下去,半天才能彈回來。再摸脈,左手脈沉得像石頭,按下去繃得緊;右手脈澀得像磨盤,跳得磕磕絆絆。
"老秦,你倉庫是不是漏雨?"岐大夫忽然問。
"可不是嘛!"秦齋之嘆口氣,"去年夏天臺風把屋頂掀了個角,臨時糊了層塑料布,一到下雨天就往下滴水,墻角堆的零件箱都長霉了。我天天蹲那兒修機器,褲腳總泡在水里。。。。。。"
旁邊候診的退休教師王大爺搭話:"他還總熬夜,上個月趕訂單,三天三夜沒合眼,累得在機器上打盹摔下來過。"
岐大夫點點頭,從書架上抽出本泛黃的《黃帝內(nèi)經(jīng)》,翻到"痹論"篇:"你這病,不是虛,是痹?!端貑枴防镎f得明白,風寒濕三氣雜至,合而為痹。風邪重的叫行痹,疼得游走不定;寒邪重的叫痛痹,疼得鉆心;濕氣重的叫著痹,就是你這麻木的毛病,像被濕泥巴糊住了經(jīng)脈。"
他指著秦齋之的腿說:"你這是濕氣鉆得太深,像野草扎根在土里,光靠補藥是趕不走的。人參、鹿茸這些好比給潮濕的屋子里堆棉花,越堆越悶,濕氣更散不出去,可不就越補越重?"
周阿姨插話說:"那這著痹是咋纏上老秦的?"
"他這是三氣湊一塊兒了。"岐大夫拿起桌上的桂枝,"你常年在潮濕倉庫干活,濕氣從腳底板鉆進骨頭縫——這是濕邪;陰雨天穿濕褲腳,寒氣跟著往里鉆——這是寒邪;白天扛機器累得直喘,夜里還熬夜,身子骨虧了,風邪趁機溜進來——這是風邪。三邪在你腿里攪和,把氣血堵得死死的,就像水渠被淤泥堵了,水過不去,田地就旱得開裂,你這腿自然就麻得沒知覺了。"
秦齋之兒媳婦急了:"那咋辦呀?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爸遭罪。。。。。。"
岐大夫走到藥柜前,拉開標著"黃芪"的抽屜,抓出一把淡黃色的片子:"治病得像疏通水渠,先把淤泥挖出來,再引水灌溉。老秦這病,得用宣發(fā)燥濕的法子,把腿里的濕邪趕出去,再給氣血開條通路。"
他一邊用戥子稱藥,一邊給周圍人解說:"黃芪來五錢,這東西《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說能補虛益氣,就像給氣血加臺水泵,讓它有勁兒沖開淤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