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老街的青石板路被七月的雨泡得發(fā)亮,岐仁堂門楣上那塊褪了色的匾額在檐角雨聲里輕輕晃。岐大夫正對著藥碾子碾桂枝,銅碾輪碾過干燥的藥材,簌簌響像春蠶食葉。忽然,堂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著女人的哭腔:"岐大夫!岐大夫救命??!"
掀簾進來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藍布褂子濕了大半,發(fā)髻散亂,手里攥著塊皺巴巴的手帕。她身后跟著兩個后生,抬著塊門板,板上躺著個男人,蓋著條薄被,被角還在往下滴水。
"快放進來。"岐大夫放下碾子,袖口蹭了蹭額角的汗。門板剛擱在診室的長凳上,婦人就撲過來磕頭:"岐大夫,您救救我家老王吧!他快不行了。。。。。。"
岐大夫俯身掀被,一股寒氣混著汗味撲面而來。床上的男人雙目半闔,嘴唇烏青,四肢蜷著,時不時抽搐一下,手在空中胡亂抓撓。"什么時候開始的?"他邊問邊搭脈,手指剛搭上寸口,眉頭就擰成了疙瘩——脈細得像游絲,稍一用力就斷了。
"前兒個淋了場雨,回來就發(fā)熱怕冷,渾身疼,還出汗。"婦人抹著淚說,"開始在街口張大夫那兒拿了藥,吃了不但沒好,反倒肚子疼、拉痢疾,舌頭上白白的,也不渴。張大夫又換了方子,說是平胃散加了防風、桂枝,結(jié)果更糟了,心口窩堵得慌,脅肋疼,嘴里發(fā)苦,還渴得厲害。。。。。。"
"后來又找了李大夫,"旁邊一個后生插話,"李大夫說這是表實里熱,又發(fā)汗又下瀉,說是要把邪氣壓下去,結(jié)果藥一吃,汗就跟漏了似的止不住,痢疾也變成了水瀉,一天拉幾十次,現(xiàn)在連氣都快喘不上了,躺著動不了,就剩一口氣了。。。。。。"
岐大夫掀開男人的眼皮看了看,眼仁發(fā)滯,再摸四肢,冰涼冰涼的,摸上去像握了塊冰。"他這是太陽傷寒,一開始是表證,該宣散的時候沒宣散,反倒用平胃散這種燥脾的藥,把邪氣往里頭引,這是一誤;后來又用汗法下法強攻,把陽氣都泄沒了,這是二誤。"他直起身,聲音沉了沉,"現(xiàn)在汗瀉不止,四肢厥逆,氣息短促,已經(jīng)是陰陽垂絕了——陽氣快脫了,陰液也快耗盡了,再耽誤就回天乏術(shù)了。"
婦人一聽,哭得更兇了:"岐大夫,您可得想辦法??!我們就信您,街坊都說您是活菩薩。。。。。。"
"別慌。"岐大夫轉(zhuǎn)身開方,狼毫筆在宣紙上走得飛快,"他這是陽脫陰竭,得先把陽氣拽回來,再斂住陰液。"他一邊寫一邊解釋,"《傷寒論》里說,少陰病,脈微欲絕,身反不惡寒,其人面色赤。。。。。。通脈四逆湯主之,現(xiàn)在他脈微欲絕,四肢厥逆,正是陰寒內(nèi)盛、陽氣將絕,非通脈四逆湯不能救。"
方子很快開好:附子30g,干姜45g,炙甘草15g。
抓藥的學徒小周剛要稱藥,岐大夫又補了句:"多抓一份,這方子得連著喝,不夠。"
婦人看著方子上的附子量,有些發(fā)怵:"岐大夫,這附子。。。。。。是不是太多了?我聽說這東西有毒啊。。。。。。"
"現(xiàn)在不是怕毒的時候。"岐大夫看著她,眼神沉穩(wěn),"尋常病用尋常量,他這是陰陽離絕的關(guān)頭,就像爐膛里的火快滅了,不添大柴怎么能燃起來?附子是回陽的要藥,干姜助附子散寒,甘草調(diào)和,這三味藥合力,才能把快熄滅的陽氣拽回來。"他頓了頓,又吩咐,"煎藥的時候多加水,濃煎,熬出三碗來,沖點童便進去,分幾次慢慢灌。"
"童便?"婦人愣了。
"嗯,"岐大夫點頭,"童便性涼,能斂陰,免得陽氣回得太急傷了陰液,陰陽相濟才能穩(wěn)妥。"
藥很快煎好了,黑褐色的藥汁泛著熱氣。后生用小勺撬開男人的嘴,一點點往里灌。剛灌了幾口,男人突然劇烈咳嗽,藥汁嗆出來不少。"別停,接著灌。"岐大夫在一旁盯著,"哪怕每次只咽下去一口,積少成多也能起效。"
從清晨到傍晚,藥碗換了一個又一個。第一劑灌完時,男人抓撓的手慢慢停了;第二劑喝到一半,腹瀉的次數(shù)少了,汗也沒那么黏了。婦人守在旁邊,眼睛熬得通紅,時不時問:"岐大夫,您看這。。。。。。有起色嗎?"
岐大夫摸了摸男人的手腕,脈雖然還是弱,但比早上沉實了些,"脈有根了,說明陽氣在慢慢回來。"他看了看天色,"子夜是陰陽交替的時候,要是能挺過這陣子,就有救了。"
果然,到了半夜,守在旁邊的后生突然喊:"嬸子!你看,他不拉肚子了!汗也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