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十五天,岐仁堂的銅鈴被人猛地拽響,急促的鈴聲在巷子里回蕩,驚飛了檐下燕窩里的燕子。
"大夫!救救我女兒!"一個中年女人幾乎是拖著個女孩沖進診室,女孩彎著腰,雙手死死按著肚子,額頭上的冷汗把鬢角的碎發(fā)都浸濕了,臉色白得像宣紙。
"小雨!快給大夫說說,哪里疼?"女人想扶女兒坐直,可手一碰,女孩就疼得"嘶"了一聲,額角抵著診桌,肩膀劇烈地顫抖。
岐大夫快步上前,食指在女孩手腕上搭了片刻,又掀開她的眼皮看了看:"疼的時候是不是像有根繩子在腸子里絞?一陣一陣的,疼起來直想打滾,緩過來又像沒事人一樣?"
女孩疼得說不出話,只能咬著牙點頭,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小水珠。
"這是里急。"岐大夫?qū)π×终f,聲音沉穩(wěn)得像定海神針,"《金匱要略》里說的虛勞里急,就是這個樣子。你看她脈沉緊,舌淡苔白,是中虛受寒,陽氣不運,就像河道凍住了,水流不動就會淤堵。"
女人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大夫,她這病犯了三個月了,每次疼起來都得去醫(yī)院打止痛針。馬上要高考了,昨天模擬考時疼得暈了過去,這可怎么辦啊?"
岐大夫讓小林取來熱水袋,灌了溫水給女孩焐著肚子:"別怕,咱們先讓這繩子松一松。"他轉(zhuǎn)身從藥柜里取出塊飴糖,比給周明的那塊更大些,"這孩子是思慮過度傷了脾,《素問》說思則氣結(jié),她這脾胃就像被揉皺的紙,得用飴糖慢慢熨平。"
小林在配藥時,發(fā)現(xiàn)師父把芍藥的量加到了六兩,比桂枝多了一倍:"師父,這芍藥為什么要加倍?"
"你看她疼得蜷成一團,這是筋脈拘急。"岐大夫往藥鍋里加了三片生姜,"芍藥能柔筋,就像給繃緊的琴弦松勁。《傷寒論》里凡是腹中急痛,都要重用芍藥,你記著,酸能收,苦能泄,酸苦合起來,就能把這絞腸的勁兒卸了。"
他又抓了把炙甘草,指腹碾著那些蜜炙過的斷面:"這甘草得用內(nèi)蒙古的紅皮甘草,蜜炙后甘溫入脾,能調(diào)和諸藥。就像樂隊里的指揮,讓桂枝的辛、芍藥的酸、飴糖的甘,都按章法來。"
藥熬到一半時,女孩的臉色漸漸緩過來,不再冒冷汗了。她小聲對媽媽說:"媽,肚子好像不那么擰了,暖暖的。"
"這就對了。"岐大夫笑著說,"你這病,不是真的腸子壞了,是氣不順。就像家里的水管,水壓不穩(wěn)就會響,人也一樣,脾胃氣足了,氣血順了,自然就不疼了。"他從抽屜里拿出個轉(zhuǎn)筆刀,遞給女孩,"每天寫完作業(yè),用這個轉(zhuǎn)五分鐘筆,讓手指轉(zhuǎn),腦子就別轉(zhuǎn)了,脾胃也需要歇著。"
女孩接過轉(zhuǎn)筆刀,試著轉(zhuǎn)了兩下,筆在指尖搖搖晃晃的。岐大夫在一旁示范:"你看,指尖要穩(wěn),就像脾胃要定,筆才能轉(zhuǎn)得順。"
藥熬好時,夕陽正透過窗欞照在藥碗里,琥珀色的藥湯泛著金光。岐大夫看著女孩小口喝完藥,額頭上的紅暈漸漸散去,眼里的光也亮了些。
"記住,喝完藥躺半小時,別看書,別想題,就想想院子里的樹,天上的云。"老人從書架上抽出本《黃帝內(nèi)經(jīng)》,翻到"上古天真論"那頁,"《素問》說恬惔虛無,真氣從之,你這病,一半靠藥,一半靠心。"
女孩媽媽要付錢時,岐大夫擺擺手:"等孩子考上大學再說。"他往藥袋里塞了包炒麥芽,"每天早晚各喝一次,藥渣別扔,晚上泡腳能安神。"
三天后,女孩的媽媽特意來道謝,說孩子這幾天沒再疼過,昨天還安穩(wěn)地做完了一套模擬卷。岐大夫聽了,從抽屜里拿出塊用紅繩系著的桃木書簽,上面刻著"寧靜致遠"四個字:"讓孩子帶著這個,心定了,病就好了。"
三、月子里的冰與火:張嬸的干與渴
入秋后的第一場雨,把青石板路洗得發(fā)亮。張嬸挎著個竹籃走進岐仁堂,籃子里裝著幾個自家種的石榴,裂開的果皮里露出紅寶石般的籽粒。
"岐大夫,嘗嘗我家的石榴,甜著呢。"她放下籃子時,小林注意到她手腕上戴著個銀鐲子,鐲子上的花紋被磨得模糊不清,"我這病,怕是只有您能治了。"
張嬸今年四十八歲,三年前生小兒子時沒坐好月子,三伏天里貪涼,對著空調(diào)吹了一夜,從此落下個怪?。赫炜诟缮嘣铮榷嗌偎疾还苡?,嘴唇裂得像干涸的河床,可肚子里卻總覺得冰涼,吃點熱東西就脹得難受。
"西醫(yī)說我是干燥綜合征,讓我多喝水,可我喝得肚子都脹了,還是覺得嗓子眼冒煙。"張嬸拿起桌上的茶杯,剛抿了一口就皺起眉,"您看我這舌頭,紅得像豬肝。"
岐大夫讓她伸出舌頭,只見舌面光紅無苔,舌邊有深深的齒痕。"《金匱要略》說虛勞里急,悸,衄,腹中痛,夢失精,四肢酸疼,手足煩熱,咽干口燥,小建中湯主之,你這癥狀,條條都對得上。"他指著她的舌頭,"這叫鏡面舌,是脾胃陰虧的象,就像地里的土被曬干了,莊稼都長不出來。"
張嬸嘆了口氣:"可不是嘛,我這身子就像塊旱田,澆多少水都滲不進去。前陣子聽人說喝蜂蜜能潤燥,我喝了半瓶,結(jié)果上吐下瀉,比以前更難受了。"
"你這不是真的燥,是虛火。"岐大夫往藥鍋里加了塊飴糖,比給周明和小雨的都大,"就像燒干鍋,鍋底都焦了,這時候澆水只會炸鍋。飴糖甘溫,能補土生津,就像給旱田施有機肥,慢慢就能鎖住水分。"
小林在一旁記錄,發(fā)現(xiàn)師父用的生姜比前兩個病人的更老些,姜皮也刮得干凈:"師父,這生姜為什么要用老的?"
"她這是寒邪深入,得用老姜的辛溫才能透進去。"岐大夫往藥里加了些炙甘草,"《傷寒論》里說嘔家不喜甘,但她這不是真嘔,是津液不能上承,用甘草的甘能助飴糖建中,就像給土地加底肥。"
張嬸聽著,忽然想起什么:"對了大夫,我這手腳也怪,夏天摸著涼涼的,冬天倒燙得睡不著覺,這是咋回事?"
"這叫陰陽不交。"岐大夫指著窗外的雨,"你看這天,地上是雨水(陰),天上是云氣(陽),陰陽要能轉(zhuǎn)換才好。你這中土虛了,陰不能升,陽不能降,就像井水打不上來,鍋里的水燒不開。"他拿起桂枝,"這桂枝能引陽入陰,就像把云氣變成雨;芍藥能引陰出陽,就像把井水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