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細(xì)雨裹著濕氣,把青石板街洇得發(fā)亮。岐仁堂的銅葫蘆幌子在檐下輕輕晃動,藥香混著雨氣漫出來,給這爿百年老店添了幾分朦朧。柜臺后,岐大夫正用象牙秤戥子稱著遠(yuǎn)志,銀白的胡須隨動作微微顫動,忽然聽見門環(huán)“哐當(dāng)”一聲,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
“岐大夫!您快救救我兒子!”話音未落,一對老夫婦攙扶著個年輕漢子踉蹌進來。那漢子約莫二十七八歲,眉頭擰成疙瘩,左手撐著腰,右下肢拖曳著,每走一步都咬緊牙關(guān),額上冷汗直冒。
岐大夫放下秤,快步迎上去:“不急,先坐診床上。”他扶著漢子躺下,指尖剛觸到對方的環(huán)跳穴,漢子便疼得倒吸涼氣:“哎喲!跟針扎似的,從腰眼一直竄到腳后跟……”
老婦人抹著眼淚:“俺們家柱子,去年在工地上使猛了,腰就沒舒坦過。這趟去外地送貨,貪涼穿得少,又淋了雨,回來就成這樣了。白天還能忍,夜里疼得直哼哼,吃了好些止疼片都不頂事?!?/p>
岐大夫指尖在漢子腰腿游走,時而按揉,時而叩擊,眉頭漸漸蹙起。只見那漢子舌淡紅,苔白厚得像鋪了層霜,脈象浮緊如弓弦?!吧斐鍪謥怼!贬蠓蛭兆h子的手腕,指腹下的脈搏跳得又快又緊,“你這是寒濕入了膀胱經(jīng),經(jīng)氣痹阻了?!?/p>
漢子疼得直吸氣:“岐大夫,俺這到底是啥毛???咋就跟觸電似的疼?”
“《靈樞·經(jīng)筋》里講,‘足太陽之筋,起于足小趾,上結(jié)于踝,邪上結(jié)于膝……其病小趾支,跟腫痛,腘攣,脊反折,項筋急,肩不舉’?!贬蠓蛉∵^毛筆,在桑皮紙上邊寫邊說,“你這是寒邪循著膀胱經(jīng)侵襲,寒濕凝滯,氣血不通,就像河道被淤泥堵住了,水沖不過去就會泛濫。你看這疼痛走竄,遇寒加重,得熱稍緩,正是寒濕痹阻的征象?!?/p>
老兩口面面相覷,岐大夫放下筆解釋:“打個比方,就像地里的莊稼遭了霜打,稈子就會蜷曲。人的經(jīng)脈遇了寒濕,也會拘攣疼痛。《傷寒論》里說‘病痰飲者,當(dāng)以溫藥和之’,這寒濕啊,得用溫?zé)崴幇阉_?!?/p>
說著,岐大夫開出一張方子:川烏頭六錢,草烏頭六錢,干姜三錢,炙甘草二錢四分,麻黃一錢五分,細(xì)辛一錢五分,桂枝三錢,葛根三錢,白芍三錢,羌活一錢五分,獨活三錢,乳香一錢五分,沒藥一錢五分,威靈仙三錢。
“這川烏、草烏是君藥,”岐大夫指著藥方,“《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說它們‘除寒濕,痹痛,拘攣’,就像燒得旺旺的炭火,能把經(jīng)脈里的寒濕都烤化。麻黃、桂枝好比開路的先鋒,能解表散寒,把肌腠里的寒邪趕出去。干姜溫中散寒,就像給脾胃添把火,讓陽氣生發(fā)起來?!?/p>
漢子看著藥方直咋舌:“岐大夫,這川烏草烏不是有毒嗎?”
“藥之性,用之在人。”岐大夫捋須微笑,“《本草綱目》說得清楚,‘川烏頭,其性熱,其味辛,能散寒濕,除風(fēng)痹’。只要配伍得當(dāng),炮制到位,就能以毒攻毒。你看我配了炙甘草,既能調(diào)和諸藥,又能解烏頭毒。這白芍配桂枝,是取桂枝湯調(diào)和營衛(wèi)之意,羌活、獨活分走上下,威靈仙通絡(luò)止痛,乳香、沒藥活血散瘀,葛根能引藥達(dá)項背,都是為了讓這劑藥如三軍過境,把寒濕邪氣一掃而空?!?/p>
老婦人接過藥方,又犯了難:“大夫,這藥咋煎?。俊?/p>
“這可是關(guān)鍵!”岐大夫鄭重叮囑,“川烏、草烏、干姜、炙甘草要先煎兩個時辰,把毒性煎去大半。然后再下其他藥,水開后再煎半刻鐘。頭煎二煎的藥汁混在一起,分三次服,每隔四個時辰喝一次。記住,千萬不能急煎急服!”
老兩口連連點頭,扶著兒子走了。岐大夫望著窗外的雨幕,喃喃道:“《尚書》云‘若藥不瞑眩,厥疾弗瘳’,這劑藥猛峻,只怕要有一番波折?!?/p>
三日后,天剛蒙蒙亮,岐仁堂的門就被擂得山響。老兩口沖進來,臉色煞白:“岐大夫!不好了!柱子他……他喝了藥不對勁!”
岐大夫正在碾藥,聞言放下藥碾:“慢慢說,怎么個不對勁?”
老漢喘著氣:“俺們回家后,想著兒子疼得厲害,就沒按您說的煎藥,把所有藥一股腦兒煮了,煮了半個時辰就倒出來,讓他一口氣喝了。誰知道剛喝完一炷香的工夫,他就眼睛一翻,暈過去了!嘴里還吐白沫,把俺們嚇得魂都沒了!”
老婦人接著說:“俺們正想抬他上醫(yī)院,他又吐了幾口藥汁,渾身汗出得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現(xiàn)在倒是醒了,就是癱在床上起不來,說渾身沒勁,想睡覺。岐大夫,這……這是不是中毒了?”
岐大夫聽完,不慌不忙收拾藥箱:“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