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那天,岐仁堂來了個胖大媽,一手按著腰,一手捂著右臉,哼哼唧唧地往里挪。"岐大夫,您快救救我!"她一屁股坐下就喊,"右邊臉腫了倆禮拜,嘴歪得沒法說囫圇話,頭也疼,腰也冷,吃啥都沒胃口,還總拉肚子。。。。。。"
岐大夫見她臉膛虛浮,舌苔白厚得像鋪了層霜,摸脈時感覺脈沉得像陷在泥里:"你是不是總愛吃涼的?冰汽水、冰西瓜沒斷過?"
大媽一拍大腿:"可不是!天熱嘛,就愛喝冰鎮(zhèn)綠豆湯,一天能喝三大碗。"
"壞就壞在這涼飲上。"岐大夫指著墻上掛的《脾胃論》拓片,"李東垣說脾主運化,你這脾胃被冰飲凍著了,就像濕地里的車,轉(zhuǎn)不動了,濕邪全積在里頭。濕邪重了,風(fēng)邪一撲上來,臉可不就歪了?"他沉吟片刻,"得先把脾胃里的濕邪趕出去,用蒼術(shù)燥濕,麻黃散寒,再加點萊菔子幫著消食,甘草調(diào)和調(diào)和。"
大媽瞅著處方上的"制川烏",有點發(fā)怵:"這烏頭不是有毒嗎?"
"炮制過的沒事。"岐大夫耐心解釋,"你這濕邪裹著寒,就像冰坨子凍在經(jīng)絡(luò)里,川烏能把這冰坨子化開,再配上蒼術(shù),就像給濕地撒石灰,干得快。不過得記住,藥要煎夠時辰,先煎川烏半小時,再下別的藥,煎好了放溫再喝,別燙著。"
七劑藥下去,大媽臉上的腫消了些,就是還喊頭疼。岐大夫又在方子里加了全蝎和鉤藤:"全蝎能鉆到筋骨縫里去趕風(fēng)邪,鉤藤能平肝,頭就不疼了。"
再等半月,大媽進(jìn)門時腰不彎了,臉也正了,嗓門亮得能震得銅鈴響:"岐大夫!我現(xiàn)在一頓能吃倆饅頭,腰也不冷了——您這藥真管事!"
秋老虎正烈的時候,個壯實漢子汗涔涔沖進(jìn)岐仁堂,一進(jìn)門就嚷嚷:"岐大夫!快給看看,我這臉歪了一個多月,扎針吃藥都不管用!"他叫陳大志,開著家小飯館,一張臉紅通通的,嘴角向左歪著,說話時唾沫星子直飛。
"別急,先擦擦汗。"岐大夫遞過毛巾,"說說咋個不舒服?"
"渴!"陳大志灌了半杯涼茶,"一天得喝好幾瓶冰汽水,尿是黃的,大便也干得像羊屎蛋。前陣子貪涼,在店里對著空調(diào)吹了一下午,第二天臉就歪了,左眼閉不上,吃飯也漏。。。。。。"
岐大夫看他舌紅苔黃厚,脈滑得像走快馬:"你這是把熱邪關(guān)在身子里了。"他翻開《溫?zé)嵴摗罚?葉天士說濕與熱合,如油入面,你天天喝冰飲,熱邪散不出去,全積在臉上,再被空調(diào)風(fēng)一吹,可不就成了吊線風(fēng)?"
"那咋辦?"陳大志急了,"飯館正忙呢。。。。。。"
"得先把熱邪清出去。"岐大夫開了方子,"蒲公英清熱解毒,元參滋陰降火,鉤藤平肝風(fēng),再加點木通利水,讓熱邪順著尿排出去。《本草綱目》說蒲公英能解食毒,散滯氣,正好治你這積在里頭的熱。"
陳大志拿著方子要走,岐大夫叫住他:"記住,別再喝冰飲了,菜也得清淡些,不然熱邪總?cè)ゲ涣恕?
三劑藥下去,陳大志臉上的潮紅退了些,就是還渴得厲害。岐大夫在方子里加了甘草:"甘草能調(diào)和諸藥,還能生津,渴就能輕些。"
等服到十八劑,陳大志再來時,臉早不歪了,他拎著個食盒進(jìn)門:"岐大夫,嘗嘗我做的素面,謝您救了我這張臉!"
暮色漫進(jìn)岐仁堂時,岐大夫坐在燈下整理醫(yī)案,阿明湊過來:"師父,您看這吊線風(fēng),咋治法不一樣呢?"
岐大夫指著醫(yī)案上的字跡:"你看,鄭醫(yī)生是氣虛,得補(bǔ);韓老太是陰虛,得滋;張大媽是寒濕,得燥;陳老板是濕熱,得清。《黃帝內(nèi)經(jīng)》說審察病機(jī),無失氣宜,就是這個理。風(fēng)邪就像墻頭草,得先看身子里是啥土壤——是虛土就填實,是濕地就曬干,是熱土就澆涼,土壤好了,墻頭草自然站不住。"
銅鈴又響了,這次進(jìn)來的是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媽媽,孩子右臉有點歪。岐大夫放下醫(yī)案,溫和地笑了:"來,讓爺爺看看。。。。。。"
老槐的影子在月光里輕輕晃,岐仁堂的燈,又亮到了深夜。那些關(guān)于"吊線風(fēng)"的故事,就像堂前銅鈴的聲兒,隨著穿堂風(fēng),飄進(jìn)了老城的每一條巷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