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白術是健脾的好手。"岐大夫指著藥方解釋道,"《本經》說它主風寒濕痹,死肌,痙,疸,止汗,除熱,消食,炒過之后性子更溫和,最適合老年人。黃芪呢,就像給脾胃請了個幫手,讓它有力氣干活。"他又拿起顆飽滿的麻子仁,"這麻子仁《傷寒論》里就有記載,治脾約證,您這情況就像河道干了,得先引水,再慢慢疏通,不能硬挖。"
李桂蘭湊近看藥方,見都是些常見藥材,不由有些疑惑:"大夫,不用點猛藥嗎?都六天了。。。。。。"
"猛藥?"岐大夫笑了,眼角堆起細密的紋路,"老太太這身子就像陳年的宣紙,潑上濃墨準得破。您看那屋檐下的冰棱子,太陽一曬慢慢化了才好,要是用錘子砸,準得傷著瓦當。"他指著窗外,"《金匱要略》里說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老年人的病,多半是脾胃先弱了。這陳皮理氣,白蜜潤腸,都是順著性子來,不較勁。"
正說著,藥童端來兩碗熱茶,岐大夫示意周老太先喝著:"您這情況,不單是藥的事?;厝グ衙罪埮菰诿诇镬绍浟嗽俪?,每天早上喝碗小米粥,里頭放兩顆紅棗。《黃帝內經》講五谷為養(yǎng),五谷得做得軟和了,才能養(yǎng)人。"
周老太捧著茶碗,掌心被燙得暖暖的:"那牛肉還能吃嗎?我這輩子就好這口。"
"能吃。"岐大夫點頭,"燉得爛爛的,切成肉末拌在粥里,牛肉性溫,能補氣血。只是別吃多了,就像給老水車添水,一次添太多準得溢出來。"他提筆在藥方下方添了行小字,"這藥熬的時候放塊生姜,三片就行,您年輕時候受的寒,得慢慢往外驅。"
李桂蘭把藥方折好放進包里,又想起件事:"大夫,我媽說擦紙的時候總有一點點,這是咋回事?"
岐大夫往藥碾子里放了些柏子仁,慢悠悠地碾著:"那是氣虛不能固攝,就像袋口沒扎緊,總會漏點出來。等脾胃氣足了,自然就好了?!峨y經》里說氣主煦之,血主濡之,氣足了才能把糟粕推出去,也才能守得住。"他停下碾藥的手,"回去熬藥的時候,第一遍大火燒開,再小火煎半個時辰,倒出來;第二遍加的水比第一遍少些,煎二十分鐘,兩次的藥混在一起,分早晚兩次喝,溫溫的喝最好。"
周老太起身時,腿竟比來時利索些,她回頭望著滿墻的藥柜,忽然問:"大夫,您這藥柜里,是不是啥病都能治?"
岐大夫笑著搖頭:"哪能呢。醫(yī)能治病,不能治命。但只要順著天地的性子,按著四季的規(guī)律,人就能少生病。就像您這腸胃,年輕時受了寒,老了就得溫著養(yǎng);吃慣了軟食,就別突然換硬的?!饵S帝內經》說順四時而適寒暑,這才是養(yǎng)生的根本。"
出了岐仁堂,日頭已經升高,青石板上的水跡漸漸干了。周老太走得穩(wěn)當,嘴里念叨著:"回去就讓小胡把米多泡會兒,熬得爛爛的。。。。。。"李桂蘭扶著母親,聞著帆布包里飄出的淡淡藥香,心里踏實了不少。
三天后,李桂蘭特意繞到岐仁堂,手里提著袋剛出鍋的糖糕:"大夫,太謝謝您了!我媽昨天早上就順暢了,今天說要親自來謝您,我沒讓她折騰。"
岐大夫正在整理藥柜,聞言笑著擺手:"不用謝,是老太太自己底子好。記得讓她別一下子吃太多,慢慢加量。"他拿起塊糖糕,"這東西也得少吃,粘在胃里不好消化。"
藥童在一旁碾著山藥,聽著這話忍不住問:"師父,為啥同樣是米飯,有人吃了沒事,老太太吃了就不行?"
岐大夫把糖糕放進嘴里,慢慢嚼著:"就像同樣的種子,種在肥田和薄田里,長出來的莊稼能一樣嗎?《溫熱條辨》里說治上焦如羽,非輕不舉;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治下焦如權,非重不沉,看病就像量體裁衣,得順著病人的性子來。"
說話間,門外又響起銅鈴聲,岐大夫抬頭望去,見是位抱著孩子的婦人,連忙招呼:"快進來,孩子咋了?"
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那副《黃帝內經》拓片上,"不治已病治未病"幾個字,在藥香里靜靜流淌。周老太的故事,就像投入湖心的顆石子,泛起的漣漪慢慢散開,融入岐仁堂日復一日的尋常煙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