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頭剛過辰時,岐仁堂的木門就被推開了。門板上"但愿世間人無病,何惜架上藥生塵"的楹聯(lián),被晨露打濕了邊角,墨色愈發(fā)沉潤。岐大夫正坐在案前碾藥,青褐色的蒼術(shù)碎末從銅碾槽里漫出來,混著窗外飄來的槐花香,在診室里漾開一股清苦又溫潤的氣。
"岐大夫,您給瞧瞧,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隨著話音,一個穿著快遞工作服的年輕人被扶了進來,額頭上滲著一層冷汗,手里還攥著個半空的礦泉水瓶,剛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擰開蓋子往嘴里灌。
年輕人叫小楊,是附近快遞站的分揀員,臉膛曬得黝黑,眼下卻掛著兩道青影。他母親跟在后面,手里捧著個保溫杯,絮絮叨叨地說:"這孩子,打春天起就不對勁,一天喝的水比過去三天都多,廁所跑得比誰都勤。飯也吃得多,可人反倒瘦了,上個三樓都喘得像拉破風箱。"
岐大夫放下碾藥錘,示意小楊伸出手來。三指搭在腕脈上,只覺脈象浮而細數(shù),像春風里顫動的蛛絲。又讓他張開嘴,舌尖紅得發(fā)亮,舌苔薄白,根部卻有些泛黃。"夜里睡得安穩(wěn)嗎?"岐大夫的聲音像診室里的老藤椅,帶著溫潤的質(zhì)感。
"不安穩(wěn),"小楊喉結(jié)動了動,聲音有些沙啞,"總覺得心里發(fā)慌,剛合上眼就想喝水,一晚上能尿三四回。昨天分揀快遞,突然眼前發(fā)黑,差點把客戶的件給摔了。"
他母親在一旁插話:"可不是嘛,前兒個我去給他收拾屋子,垃圾桶里全是礦泉水瓶,床底下還藏著半箱可樂。我說讓他少喝點涼的,他說不喝嗓子就像著了火。"
岐大夫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扇木格窗。窗外是條老巷,賣早點的攤子正冒著熱氣,幾個晨練的老人慢悠悠地走過。"你這工作,是不是總坐著不動?"
"哪能不動啊,"小楊苦笑一聲,"分揀的時候站一天,有時候忙起來連口水都顧不上喝。可奇怪的是,越忙越渴,有時候騎著電動車送件,半路就得找便利店買水,不然感覺能渴死在路上。"
"《黃帝內(nèi)經(jīng)》里說,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diào)水道,下輸膀胱。"岐大夫轉(zhuǎn)過身,拿起案上的紙筆,"你這是中焦氣弱,好比家里的水車,轱轆轉(zhuǎn)不動了,水沒法往上運,都順著溝流走了。水喝得再多,也到不了該去的地方,嗓子自然老覺得干。"
小楊母親聽得直點頭:"那您說,這是不是就是老輩人說的消渴???我姥姥當年就是這么個癥狀,后來腿都腫了。。。。。。"
"別瞎猜。"岐大夫擺擺手,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他這是氣陰兩虛,脾不升清,肺不布津。你看他舌尖紅,是有虛火;脈細數(shù),是津液虧。得先把中焦的氣提起來,再補補陰液,火自然就下去了。"
說話間,藥方已經(jīng)寫就。岐大夫指著方子解釋:"這里頭用了生山藥,《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說它主傷中,補虛羸,除寒熱邪氣,補中益氣力,能把脾胃的力氣補回來。配上黃芪,就像給水車添了個踏腳,讓清氣能往上走。"
他又點著另一味藥:"知母和天花粉是一對好搭檔,《本草綱目》說知母消渴熱中,天花粉止渴潤枯,能清掉肺里的虛火。再加上葛根升陽,五味子固澀,就像把跑水的管子扎緊些,讓津液能好好留在身子里。"
小楊看著藥方上的藥名,有些發(fā)愣:"這些藥。。。。。。能管用嗎?我同事說現(xiàn)在有種進口藥,一吃就不渴了。"
"你那同事怕是沒告訴你,那藥得天天吃,斷了就犯。"岐大夫把藥方折好遞給他,"你這毛病,根子在脾虛氣弱。平時少喝冰飲,少吃甜膩,分揀累了就歇會兒,別硬撐著。下午讓你媽來取藥,我用砂鍋給你煎好,早晚各溫服一碗。"
送走母子倆,岐大夫剛把藥柜里的山藥稱出來,門外又響起了拐杖點地的聲音。進來的是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褂子,由孫女攙扶著,腳步虛浮。
老者姓陳,是鄉(xiāng)下的老木匠,一輩子跟木頭打交道,年輕時能一個人扛動半扇松木??蛇@兩年漸漸不行了,先是覺得腰桿子發(fā)空,后來就變得格外能吃,一頓能啃兩個饅頭,卻還是覺得餓。更讓人發(fā)愁的是,夜里起夜次數(shù)越來越多,尿盆里的尿總漂著層白沫,聞著還有點甜味。
"岐大夫,您給看看吧,"老者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村里的赤腳醫(yī)生說我這是腎虛,讓我吃六味地黃丸,吃了仨月也不管用。"他孫女補充道:"爺爺這陣子總說腿軟,上炕都得扶著桌子,前天還把木工刨子給摔了,差點傷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