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接過藥方,指尖有些發(fā)顫:“大夫,這藥真能管用?我娘疼了快半年了……”
“你按我說的法子煎藥,”岐大夫在藥方背面寫下注腳,“熟地先煎,其他藥后下,大火燒開轉小火,煎出的藥汁得有一碗半。分三次喝,飯后溫服。另外,每天用吳茱萸五克,醋調了敷腳心,腳心是涌泉穴,屬腎經,能引火歸元,就像在池塘底部開個孔,讓多余的水順著水道流走?!?/p>
他又叮囑:“這三天別吃辛辣,也別喝綠豆湯。讓老太太多躺躺,少看月亮。晚上睡覺前用艾葉煮水泡腳,水里加七顆花椒,泡到微微出汗就行,別大汗淋漓,那會傷元氣?!?/p>
送走二柱母子,小徒弟收拾藥碾時嘟囔:“師父,您說西醫(yī)咋就不明白月相影響人呢?海邊的漁民都知道初一十五魚不咬鉤,人咋能不受影響?”
岐大夫望著窗外的滿月,月光在藥柜上投下參差的影子:“他們信儀器,不信‘感應’。就像這脈象,儀器能測出頻率,測不出‘浮中沉’的力道;能看到血液流動,看不到‘氣血’的盛衰。《靈樞》說‘人與天地相參,與日月相應’,這不是玄虛,是老祖宗看了幾千年總結的規(guī)律?!?/p>
正說著,西街的李寡婦抱著孩子來了,孩子發(fā)著低燒,臉蛋紅撲撲的像熟透的蘋果?!搬蠓?,您給看看,這孩子白天好好的,一到晚上就燒,也不咳嗽不流鼻涕,西醫(yī)說是病毒性感冒,讓扛著?!?/p>
岐大夫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又翻看他的舌苔,舌尖紅得像點了朱砂。“這是‘夜熱早涼’,”他說,“也是陰虛的緣故,小孩子純陽之體,陰液易虧,白天陽氣盛能扛住,夜里陰氣盛,虛火就顯出來了?!?/p>
說著取來青蒿,細碎的葉片帶著清苦的香氣:“用青蒿三錢,鱉甲五錢,水二碗,先煎鱉甲,后下青蒿,煎取一碗,溫服。這是《溫病條辨》里的青蒿鱉甲湯,專治‘夜熱早涼,熱退無汗’,讓陰液慢慢滋生,虛火自退?!?/p>
李寡婦接過藥方,又問:“那我家男人的胃疼,吃了您開的四君子湯,這兩天好多了,是不是也能接著用這法子?”
“他那是脾虛,跟這孩子的病路數(shù)不同?!贬蠓蚪忉專八奈柑凼秋埡竺?,遇冷加重,屬‘中焦虛寒’,得用黨參、白術、茯苓、甘草補氣健脾,就像給快熄滅的灶膛添柴。您看,同樣是‘火’,有虛有實,有上有下,治法天差地別,這就是中醫(yī)的‘辨證論治’。”
話音剛落,二柱又折了回來,手里拎著個陶罐:“岐大夫,我娘說喝了頭煎藥,頭疼輕多了,想再抓三付鞏固鞏固?!彼崎_陶罐,里面是熬好的藥汁,棕褐色的液體泛著油光,“這藥聞著苦,喝著倒有點回甘?!?/p>
岐大夫笑著點頭:“熟地、山茱萸都是味甘的,雖有黃柏的苦,卻苦中帶甘,就像人生,先苦后甜。記住,藥渣別扔,加艾葉煮水泡泡腳,能助藥力下行。”
二柱走后,小徒弟看著藥方上的“甘瀾水”三字,仍有疑惑:“師父,這水揚過一千遍,真能變樣?”
“你看這藥柜里的茯苓,”岐大夫指著大塊的茯苓,“泡在水里越久越軟,可要是反復攪動,藥性就更容易出來?!彼闷稹侗静菥V目》翻到“水部”,“李時珍說甘瀾水‘益脾胃,利小便’,這水經過千次揚動,水性就變活了,能助脾胃運化,讓滋陰藥更好地被吸收,就像給干涸的土地澆活水,比死水更能滋養(yǎng)莊稼?!?/p>
月光移過案頭的銅漏,已到子時。岐大夫合上醫(yī)書,藥香與桂香在空氣中交融,形成一種奇異的溫潤氣息。小徒弟忽然想起什么:“師父,您說這病跟月亮有關,那要是遇到月食,是不是得改方子?”
“問得好!”岐大夫眼中閃過贊許,“《素問·八正神明論》說‘月始生,則血氣始精,衛(wèi)氣始行;月郭空,則肌肉減,經絡虛’。月食時陰氣最盛,就得減黃柏、知母,加當歸、白芍,助氣血運行。治病就像行船,得看著風向調整帆,順著天時地利,才能藥到病除?!?/p>
窗外的月光漸漸淡了,東方泛起魚肚白。岐仁堂的木門吱呀作響,迎來了新的病人——賣豆腐的張老漢提著剛做的豆腐站在門口,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岐大夫,我那老寒腿,按您說的貼了生姜艾葉膏,這兩天能蹲下挑水了,再給我配點藥酒吧!”
岐大夫笑著應著,轉身走向藥柜,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一排排藥斗上,“當歸”“黃芪”“防風”的標簽在光線下泛著暖色。藥碾轉動的聲音再次響起,混著遠處湘江的潮聲,像一首流傳千年的歌謠,訴說著人與天地相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