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天刮起了北風,卷著枯黃的梧桐葉撲在岐仁堂的窗紙上。傍晚,一輛三輪車停在門口,車斗里鋪著厚棉被,張叔躺在上面,蓋著兩床棉絮還瑟瑟發(fā)抖。他兒子張強跳下車,搓著凍紅的手沖進堂屋:"岐大夫,您救救我爹!"
岐大夫掀開車簾,一股寒氣裹著藥味涌出來。張叔的臉腫得像發(fā)面饅頭,嘴唇烏青發(fā)紫,雙腿腫得把褲管撐得發(fā)亮,一按一個深坑,半天彈不起來。"水泥廠退休的?"岐大夫摸了摸他的腿,皮膚冰涼得像塊鐵。
"是!在燒成車間干了三十年,天天跟粉塵打交道。"張強聲音發(fā)顫,"醫(yī)院說肺心病晚期,讓回家等著。。。。。。"
岐大夫把張叔挪到里間的躺椅上,指尖搭在他腕脈上,脈象微弱得像要斷了的線。"《金匱要略》說水氣病,其脈自沉,您這是陰盛陽衰,水濕都積在身子里了。"他轉(zhuǎn)身從藥柜最底層搬出個黑陶藥罐,"這里面是炙附子,我炮了七七四十九天,毒性去得差不多了。"
張強盯著黑陶罐發(fā)愣:"附子不是有毒嗎?我爹這身子骨。。。。。。"
"《傷寒論》里的真武湯,就靠附子回陽。"岐大夫取過附子,切了片給張強看,"您看,這附子斷面發(fā)亮,是好貨。配上生姜和甘草,既能溫陽,又能解毒。"他指著藥方上的"生芪二十五克","這黃芪是內(nèi)蒙來的,能補氣利水,就像給您爹的身子骨搭架子。"
張叔迷迷糊糊睜開眼,氣若游絲:"我。。。。。。冷。。。。。。像掉進冰窖。。。。。。"
"這就給您開溫腎救心湯。"岐大夫鋪開藥方,筆走龍蛇,"炙附子溫腎,白術(shù)、茯苓健脾,細辛能把寒氣從骨頭縫里逼出來。"他又抓過一把五加皮,"這是東北的五加皮,《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說它主心腹疝氣,腹痛,益氣,能把您爹腿里的水濕往下引。"
回家煎藥時,張強盯著砂鍋不敢走開。水開時,藥香混著一股辛烈的味道飄出來,他舀了一勺,吹涼了嘗了嘗,辣得直咂嘴:"爹,這藥有點辣,您忍忍。"
張叔喝了半碗,額頭滲出細汗,嘴唇的烏青淡了些:"好像。。。。。。沒那么冷了。"
第二天一早,張強驚喜地發(fā)現(xiàn),爹的尿量多了,褲管松了些。他來抓藥時,把昨晚的尿盆端來(用布蓋著):"大夫,您看,尿比以前多了,顏色也深了。"
岐大夫點點頭:"加十五克防己,能利水消腫。"他又寫了張紙條,"讓您爹每天用艾葉泡腳,水里加把花椒,能溫通經(jīng)脈。"
到第七天,張叔能坐起來了。他坐在炕沿上,看著自己的腿,腫消了大半,能穿上以前的棉褲了。"強子,給我找件干凈褂子,我想去門口曬曬太陽。"
張強扶著他走到院門口,老工友們正蹲在墻根聊天,見張叔出來,都圍過來:"老張,你能出來了?"
"托岐大夫的福。"張叔笑了,嘴唇的顏色紅潤多了,"以前總覺得腿沉,現(xiàn)在輕快多了。"
這天張強來抓藥,帶來個鐵皮盒:"大夫,這是我爹攢的勞保手套,您冬天抓藥戴,防扎。"他指著藥方上的附子,"這藥真神,我爹現(xiàn)在晚上不發(fā)抖了,能睡四五個時辰。"
岐大夫翻開藥方,在"細辛"旁邊畫了個圈:"減兩克細辛,天越來越冷,別讓熱氣散得太快。"他又取過一塊生姜,"煎藥時多放三片生姜,能溫胃散寒。"
冬至前,張叔能拄著拐杖走半條街了。他揣著袋炒花生,顫巍巍走進岐仁堂,把花生往柜臺上一放:"岐大夫,嘗嘗?我自己炒的,沒放太多鹽。"
岐大夫捏了顆花生,嚼得嘎嘣響:"您這身子骨,就像開春的凍土,慢慢化開了。"
張叔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笑了:"等開春,我還跟老伙計們?nèi)ス珗@打太極。"
四、冬至:酒桌上的胸口痛
冬至前夜,北風卷著雪沫子抽打岐仁堂的門板。阿竹正往藥爐里添炭火,忽聽見汽車急剎車的聲音,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開發(fā)區(qū)經(jīng)理王鵬捂著胸口闖進來,領(lǐng)帶歪在脖子上,額頭的冷汗混著雪水往下淌。
"岐大夫。。。。。。胸口。。。。。。像被石頭壓著。。。。。。"他靠在柜臺上,喘得像拉破的風箱,西裝前襟濕了一大片。
岐大夫扶他坐下,解開他的襯衫扣子,胸口的皮膚泛著青紫色。他指尖搭在腕脈上,脈象促而亂,像跑丟了節(jié)奏的鼓點。"《金匱要略》說胸痹之病,喘息咳唾,胸背痛,您這是胸痹,氣郁血瘀堵在胸口了。"
王鵬的妻子緊隨其后,手里攥著個藥瓶:"他剛在酒桌上喝著喝著就捂住胸口,說疼得像刀割,我趕緊帶他來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