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仁堂的木門剛推開條縫,薄荷香就跟著晨光飄了出來。老岐大夫正蹲在窗臺下翻曬陳皮,橙黃的皮塊在竹匾里鋪得勻勻的,是前兩年從嶺南捎來的新會皮,曬得越久,藥氣越沉。
"岐大夫,早??!"門口傳來張桂蘭的聲音,帶著點喘。她拎著個布袋子,額頭上滲著汗,剛從小區(qū)快步走過來——這陣子她總說胸悶,跳廣場舞都跟不上拍子,今早特意繞開舞伴,早早就來了。
岐大夫直起腰,往竹椅上遞了杯溫茶水:"坐,先歇口氣??茨氵@臉,比上周還黃些。"
張桂蘭接過杯子,指尖碰著瓷壁,涼絲絲的倒舒服。她嘆了口氣:"可不是嘛!昨晚跟樓上王姐吵了兩句,她晾衣服總滴水到我家陽臺,說了幾次都不聽,我這火一上來,后半夜就沒睡著,胸口堵得像塞了團濕棉花,痰也多,今早刷牙還反酸水。"
岐大夫伸手搭她手腕,指腹按在寸關(guān)尺上,眼睛微瞇著。診室里靜悄悄的,只有墻上老掛鐘的滴答聲,還有窗外槐樹葉被風(fēng)吹得沙沙響。半晌,他松開手,又看了看她的舌苔——舌尖紅,舌中間卻鋪著層白膩苔,像撒了層薄霜。
"你這病,不是新得的吧?"岐大夫拿過桌邊的脈案本,筆尖蘸了點墨,"我記得前年冬天,你來看過咳嗽,那會兒就說總愛生氣,手腳心發(fā)熱。"
張桂蘭愣了愣,點頭:"可不是!都快十年了,時好時壞。之前在社區(qū)診所拿過藥,人家說我是上火,開的藥不是黃連片就是清火梔麥片,吃著時管用,停了就犯。上個月去中醫(yī)院,大夫給開了些檳郎、厚樸熬的湯,喝著肚子響,胸口倒更悶了。"
岐大夫在脈案上寫著"左關(guān)弦洪,右關(guān)弦數(shù)",筆停了停,抬眼笑:"你這火,不是實火,是氣火。就像灶膛里的柴沒燒透,悶著煙,光嗆人,不暖鍋。"
他指了指診室墻角的綠蘿:"你看那藤,要是總使勁拽它,是不是就蔫了?肝就像這藤,愛生氣的人,肝就老被拽著,肝氣一燥,就像藤枝硬邦邦往旁邊戳——旁邊是誰?是脾胃,咱們身子里管吃喝消化的老管家。肝木克脾土,這是《黃帝內(nèi)經(jīng)》里說的,肝一鬧脾氣,脾胃就沒法好好干活,吃不下飯,反酸水,痰也多,都是這么來的。"
張桂蘭聽得直點頭:"可不是!我這陣子吃啥都沒味,昨天蒸了塊南瓜,吃兩口就覺得堵得慌。那。。。。。。我這病,還能好嗎?"
"能好,但得先改改脾氣。"岐大夫起身去藥柜前,"藥能調(diào),性子調(diào)不過來,就像花盆里總澆熱水,花再好也養(yǎng)不活。"他拉開抽屜,取了兩個小瓷瓶,"早上吃這個,六味地黃丸,是滋腎水的。腎水足了,能潤著肝,就像給燥藤澆點涼茶水。晚上吃六君子湯,我給你配成了藥粉,用溫水沖就行——黨參、白術(shù)、茯苓,都是幫脾胃干活的,加了點當(dāng)歸、白芍,白芍能柔肝,就像把硬邦邦的藤枝捋順了。"
張桂蘭接過瓷瓶,看標(biāo)簽上的字:"就這么簡單?不用熬湯藥?"
"簡單才好堅持。"岐大夫把陳皮收進罐里,"你試試,少跟人置氣,跳廣場舞時多看看天,別總盯著那點煩心事。下周來,我再給你調(diào)調(diào)。"
過了不到一個月,張桂蘭又來了,臉上有了點血色。"岐大夫,真神!"她笑著說,"這藥吃了十來天,胸口就不堵了,昨天還跟姐妹們包了餃子,吃了八個呢!"
岐大夫搭脈,弦洪的勁兒緩了些,又囑咐:"別大意,肝火旺慣了,就像老房子的墻皮,得慢慢補。"
張桂蘭點頭應(yīng)著,可轉(zhuǎn)身走的時候,岐大夫看著她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他見多了這樣的患者,藥能治身,難治心。
轉(zhuǎn)過年來夏天,天熱得早,岐仁堂門口的薄荷都曬得打蔫了。傍晚時分,張桂蘭的老伴老李急急忙忙跑進來,汗衫都濕透了:"岐大夫,您快去看看!老張背上長了個疙瘩,紅通通的,疼得直哼哼,社區(qū)醫(yī)生說要清熱解毒,我沒敢讓她亂吃藥,就來尋您。"
岐大夫拿上藥箱,跟著老李往小區(qū)走。張桂蘭正趴在沙發(fā)上,后背上腫了塊巴掌大的紅瘡,摸上去不燙,反而有點涼。她見了岐大夫,疼得齜牙:"這鬼東西,昨天還小拇指大,今天就這么大了,碰都不能碰。"
岐大夫掀開她的衣領(lǐng)看了看瘡口,又搭了脈,沉吟道:"不是熱毒,是虛寒。你這陣子是不是又沒少生氣?還總吃涼的?"
張桂蘭沒吭聲——前幾天孫子考試沒考好,她跟兒子吵了一架,氣頭上吃了兩塊冰西瓜。
"脾胃虛了,氣血就運不動,瘀在那兒就成了瘡。"岐大夫從藥箱里取了張膏藥,是他自己熬的,摻了黃芪、當(dāng)歸、肉桂,"這瘡得溫著治,就像凍著的面團,得拿溫水捂,才能化開。我再給你開兩副湯藥,黨參、黃芪、干姜,補補正氣,氣血通了,瘡自己就消了。"
果然,喝了三天藥,換了兩次膏藥,那瘡就慢慢消腫了。張桂蘭來道謝時,岐大夫又勸:"你這身子,就像塊怕凍的豆腐,脾氣是冰,涼著它就裂。往后少動氣,比啥藥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