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你這丫頭,”張嬸急了,“我那是怕你吃多了鹽傷腎!”
“行了行了,”岐大夫往藥鍋里加水,“您二位這氣,就像纏在一塊兒的線,得慢慢解開。我給您開個方子,叫十味流氣散,是明代陳實功在《外科正宗》里記載的,專治這種氣出來的疙瘩。”他一邊說一邊抓藥,戥子稱得極準(zhǔn),“這里頭香附是疏肝的主帥,就像解開線團的手;陳皮、紫蘇葉幫著理氣,是副將;蒼術(shù)、厚樸能燥濕健脾,把痰濕掃出去;再加點人參、茯苓補補氣,當(dāng)歸養(yǎng)血,讓氣血像河水似的流起來,瘀住的地方自然就通了?!?/p>
王女士盯著藥鍋:“這藥苦不苦?我從小就怕喝中藥。”
“加了生姜和大棗,”岐大夫往鍋里丟了三片生姜,兩個掰開的紅棗,“《傷寒論》里的方子常用這個,既能調(diào)和藥性,又能顧護脾胃,喝著帶點甜味。”他把藥包好,用紅繩系成十字結(jié),“回去先泡半個時辰,加三碗水,煎成一碗,空腹喝。頭煎早上喝,二煎晚上喝,喝完躺會兒,讓藥氣慢慢散開?!?/p>
張嬸湊過來看藥方:“岐大夫,這藥得吃多久?我家那口子以前長過瘡,吃了半年藥才好?!?/p>
“她這是氣出來的,”岐大夫收起戥子,“藥是一方面,更得改改脾氣?!饵S帝內(nèi)經(jīng)》說‘恬惔虛無,真氣從之’,您二位啊,每天晚飯后一起去河邊散散步,張嬸您多夸夸媳婦廠里活兒干得好,王女士您也體諒體諒老人的心思,比吃藥管用?!彼秩×诵╆惼ず兔倒寤?,包成小包,“平時泡水喝,陳皮理氣,玫瑰疏肝,就當(dāng)喝茶了。”
王女士接過藥包,指尖觸到溫?zé)岬募?,忽然紅了臉:“媽,早上是我不對,不該跟您吵。”
張嬸眼睛也濕了,往她手里塞了個西紅柿:“回家我給你做西紅柿雞蛋面,少放醬油。”
岐大夫笑著擺擺手:“去吧去吧,藥吃完三天再來復(fù)診,我給調(diào)調(diào)方子?!笨粗畔眰z挽著胳膊走了,他低頭收拾藥柜,銅環(huán)上的水珠滴下來,在地上暈開個小圈,像個淡淡的句號。
傍晚時分,岐仁堂的門還沒關(guān),王女士又回來了,手里捧著個剛蒸的菜窩窩?!搬蠓?,我剛喝了藥,覺得心里松快多了,”她臉上帶著笑,眼角的躁氣散了不少,“這窩窩是用新收的玉米面做的,您嘗嘗?!?/p>
岐大夫接過窩窩,熱氣燙得指尖發(fā)麻?!斑@就對了,”他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巷子里的路燈亮起來,像串星星,“人這氣啊,就像巷子里的風(fēng),得讓它順順當(dāng)當(dāng)吹過去,別堵著,日子才能舒坦?!彼幑裆系淖咸K葉還在散發(fā)著清香,混著窩窩的麥香,在晚風(fēng)里飄得很遠(yuǎn)。
接下來的半個月,王女士按時來復(fù)診。岐大夫每次都仔細(xì)問診,看她的舌苔,摸她的脈,藥方能減則減,先是去掉了人參,說她氣血漸足,不用再補;后來又減了厚樸,說濕邪已去,免得傷了津液。張嬸偶爾也跟著來,拎著自家種的青菜,跟岐大夫念叨媳婦最近脾氣好了,下班回家還幫著擇菜。
一個月后,王女士再來時,脖子底下的疙瘩已經(jīng)小了大半,摸著軟了許多。“岐大夫,我現(xiàn)在倒班也能睡著了,”她氣色紅潤,說話聲音也溫和了,“廠里組長還夸我最近干活穩(wěn)當(dāng),要給我漲工資呢。”
岐大夫笑著摸脈:“脈弦而不緊,澀象也沒了,肝氣得舒,脾土也旺了?!彼峁P在藥方上畫了圈,“再吃七付鞏固鞏固,記得別總生氣,氣順了,啥病都好得快?!?/p>
送走王女士,岐大夫坐在燈下整理醫(yī)案,在“十味流氣散”旁邊寫道:“治氣如治水,疏浚為上,堵截為下。百姓居家過日子,難免磕磕絆絆,醫(yī)者不僅要開藥石,更要解心結(jié),此乃‘治未病’之真意也?!贝巴獾脑鹿鉃⑦M來,照亮了案頭翻開的《外科正宗》,書頁上的“十味流氣散”幾個字,仿佛也帶著股順暢通達(dá)的氣。
岐仁堂的木門軸還在“吱呀”作響,只是聽在耳里,倒像是在說:氣順了,日子就順了;日子順了,身體就康泰了——這大概就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醫(yī)道,藏在藥香里,藏在煙火中,藏在街坊鄰里的家長里短里,代代流傳,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