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岐大夫又加了3克黃連、6克半夏,還有10克瓜蔞,“再配上小陷胸湯,黃連苦寒能清熱,半夏化痰能降逆,瓜蔞像個小口袋,能把痰濁裝起來帶走。這兩方合在一起,一攻積滯,一化熱痰,就像既抽掉柴火,又澆熄余燼,保管藥到病除?!彼阉幉陌M棉紙,用紅繩捆了個十字結,“記住,水煎服,早晚各一次,喝的時候別太燙,溫溫的正好。”
小周接過藥包,又追問:“大夫,我媽這喘得厲害,不用加點平喘的藥?比如麻黃啥的?”
岐大夫搖頭:“現在不是平喘的時候。您想啊,爐子里的火沒滅,光對著水壺扇風,能止得住沸騰嗎?得先把柴火清了,熱邪降下去,喘自然就平了。這就叫‘治病求本’?!彼侄谥芾蠋?,“喝藥后要是肚子有點疼,解下稀便,別害怕,那是好事,把積了許久的臟東西排出去,胸口就松快了?!?/p>
周老師半信半疑地被兒子扶著走了。小徒弟看著他們的背影,撓撓頭:“師父,您說這肚子里的毛病,真能讓人心慌喘嗽?我以前總以為喘就是肺的事。”
岐大夫用毛筆桿敲了敲《黃帝內經》:“《靈樞》里說‘心者,君主之官也’,但這君主也怕底下的臣子作亂。陽明屬土,心屬火,土能載火,也能生火。土中積熱太盛,火就往上竄,攪得君主不得安寧。所以啊,治心有時候不用直接治心,把脾胃調理好,心自然就安了。”
三天后的午后,周老師自己拄著拐杖來了,雖然腳步還慢,但臉上有了血色,說話也順溜多了。“岐大夫,您這藥真神!”她一進門就拉著大夫的手,“頭煎喝下去,傍晚就覺得肚子咕嚕響,夜里解了好幾次大便,都是黑乎乎的硬塊,解完之后,胸口那石頭一下子就沒了!現在躺著能睡著了,也不怎么咳了。”
岐大夫讓她再伸舌頭看看,舌質不那么紅了,舌苔也薄了些,又按按她的脈,沉緊感松了不少,只是還帶著點虛滑?!霸锘鹑チ舜蟀耄⑽柑澚诵?,得慢慢補?!彼@次開的方子換了模樣,多了些黃澄澄的飴糖,還有桂枝、白芍、生姜,“這是小建中湯,飴糖能補脾胃,就像給空了的糧倉添新米;桂枝、白芍能調和氣血,讓脾胃運轉起來。再配上麻仁丸,用麻子仁、杏仁潤潤腸,免得又積住?!?/p>
周老師看著新方子,好奇道:“這次不用大黃了?”
“柴火都抽干凈了,還留著刀干啥?”岐大夫笑了,“《脾胃論》說‘內傷脾胃,百病由生’,您這把年紀,脾胃就像老磨盤,得常給它添點潤滑劑,別總喂硬東西。以后多吃點山藥粥、南瓜湯,少吃油膩,每天下樓散散步,比啥藥都強?!?/p>
一旁的小徒弟正在整理藥柜,拿起顆飽滿的麻子仁問:“師父,這麻仁丸為啥能潤腸道?”
“你看這麻子仁,含著油呢,”岐大夫捏開一顆,指尖沾了層油光,“《本草綱目》說它‘利大腸風熱結燥’,就像給干澀的管道抹點油,東西自然就滑下去了。比用大黃硬通,更適合老年人?!?/p>
周老師的兒子第二天送來了錦旗,紅底金字寫著“妙手回春,釜底抽薪”。小周撓著頭不好意思地說:“我媽非讓送,說這輩子沒見過這么見效的藥。她還說,要把您這法子教給樓里其他老姐妹,她們好多都有便秘的毛病?!?/p>
岐大夫把錦旗掛在藥柜旁邊,正好挨著上次小林送的“仁心仁術”匾。他望著窗外飄落的銀杏葉,對小徒弟道:“你記住,治病就像疏通青云巷的下水道,堵了不能光往水面撒清潔劑,得找到堵在哪節(jié)管子,是頭發(fā)還是石子,對癥下手才能通。這‘釜底抽薪’的法子,看著簡單,其實得摸準了‘薪’在哪,火候夠不夠,抽多少合適,這里面的學問深著呢?!?/p>
傍晚時分,周老師提著一小籃自己蒸的山藥糕來謝大夫,剛走到巷口,就見陳阿婆在槐樹下跟老街坊們念叨:“都說岐大夫厲害,我還不信,周老師那病,在大醫(yī)院查了好幾回,啥也沒查出來,人家?guī)赘彼幘椭魏昧恕?/p>
周老師聽著,腳步輕快地走進岐仁堂,陽光透過藥柜上的玻璃瓶,在她身上灑下五顏六色的光斑,像披了件用草藥染就的衣裳。灶上的藥還在咕嘟,飄出淡淡的甜香,那是小建中湯里飴糖的味道,混著深秋的冷香,在青云巷里悠悠蕩開,比任何喧囂都更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