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陽光透過岐仁堂雕花木窗,在青石板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藥柜上整整齊齊碼著數(shù)百個抽屜,每個抽屜外都貼著泛黃的藥名簽,“當歸”“黃芪”“防風”……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藥香,混著窗外老槐樹的清香,讓人心里莫名靜了幾分。
岐大夫正坐在案前翻一本線裝的《金匱要略》,鼻梁上架著副老花鏡,手指在泛黃的紙頁上輕輕劃過。他年過六旬,頭發(fā)已有些花白,卻梳得整整齊齊,藏青色的對襟褂子洗得發(fā)白,袖口磨出了細毛邊,倒透著一股子沉靜的底氣。
“吱呀”一聲,堂門被推開,帶進一陣熱風。一個姑娘捂著胳膊快步走進來,額頭上滲著薄汗,眉頭擰得像打了個結。她約莫二十七八歲,穿著件寬松的棉t恤,胳膊上能看到幾道紅痕,顯然是抓撓出來的。
“大夫,您這兒能看皮膚癢不?”姑娘聲音帶著點急,說話時忍不住又想去抓脖子,手抬到半空,又像是怕抓壞了,硬生生停住,改成了輕輕摩挲。
岐大夫放下書,抬眼打量她:“姑娘,先坐。喝口茶,慢慢說?!彼幫⒚鬟B忙遞過一杯薄荷茶,青瓷杯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
姑娘接過茶,抿了一小口,長舒口氣:“謝謝您,大夫。我這癢得邪乎,有大半年了。剛開始就胳膊上有點,后來越來越厲害,天氣一熱就瘋了似的癢,抓手手癢,抓臉臉癢,抓背背癢,晚上躺床上能癢得睡不著??芍灰煲晦D涼,立馬就好,您說怪不怪?”
她擼起袖子,胳膊上滿是細碎的小紅點,有些地方已經(jīng)被抓得破皮,結了層薄薄的痂。“我試過藥膏、洗劑,超市里能買到的止癢水幾乎都用遍了,剛開始還能管會兒用,后來壓根沒用。昨天加班到半夜,熱得一身汗,癢得我直哭,同事說您這兒看雜癥厲害,我一早特意請假過來的?!?/p>
岐大夫伸出兩根手指,搭在她手腕的脈上,指尖輕輕按壓。片刻后又讓她張開嘴,看了看舌苔:“舌尖紅,苔黃膩。平時是不是睡得晚?”
姑娘點頭如搗蒜:“可不是嘛!我是做設計的,客戶催稿跟催命似的,經(jīng)常加班到后半夜。有時候改完稿子都兩三點了,肚子餓得慌,就約著同事去吃火鍋,或者在家煮碗加麻加辣的螺螄粉,不然總覺得提不起精神?!?/p>
“愛吃辣?”岐大夫追問。
“無辣不歡!”姑娘苦笑,“火鍋得要特辣鍋,外賣備注永遠是‘多放辣椒’。我媽總說我,女孩子家吃那么多辣不好,可我就好這口,覺得吃辣才夠勁?!?/p>
岐大夫收回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喝了口,慢悠悠道:“姑娘,你這不是怪病,是‘濕毒’在作祟?!?/p>
“濕毒?”姑娘眨眨眼,“那是啥?我聽人說過敏才會癢,難道我這是對熱過敏?”
“中醫(yī)不講過敏,講‘諸病于內(nèi),必形于外’。”岐大夫指著她胳膊上的紅痕,“皮膚是五臟六腑的鏡子,它癢,是里面的東西想出來。你熬夜傷了肝,肝屬木,木能生火,心火就旺了;又總吃辛辣,辣是熱性的,像往爐子里添柴,胃腸里的熱氣就越積越多?!?/p>
他拿起案上的茶壺,往空杯里倒了半杯熱水,又加了勺白糖,攪了攪:“你看,這杯里的熱氣就是你體內(nèi)的熱,白糖是你吃進去的肥甘厚味,混在一起就是‘濕熱’。你總熬夜、吃辣,就像給這杯子蓋了個蓋,熱氣散不出去,只能往皮膚里鉆。天氣熱的時候,外面的熱氣一裹,里面的濕熱就更急著往外沖,可不就抓哪哪癢?”
姑娘聽得眼睛直眨:“大夫,您這比喻太形象了!那為啥天涼就好了?”
“天涼了,外面的熱氣退了,濕熱沒那么急著往外跑,就暫時歇了歇?!贬蠓蚍畔虏璞?,“可根兒還在,只要你還那么過日子,它遲早還得鬧?!?/p>
“那咋辦???”姑娘急了,“我總不能不工作吧?設計這行,不加班根本做不完……”
“先調(diào)身體,再調(diào)習慣。”岐大夫站起身,走到藥柜前,拉開一個抽屜,抓出一把深褐色的藥材,放在戥子上稱。那藥材看著像曬干的草根,掰斷一截,斷面黃白色,湊近了能聞到一股極苦的味兒。
“這是啥?聞著就夠苦的?!惫媚锇櫰鸨亲?。
“苦參?!贬蠓虬逊Q好的苦參包起來,“四大苦藥之一,比黃連還苦,能苦到你咧嘴??删瓦@苦味,能治你的癢?!?/p>
他翻開《本草備要》,指著其中一頁:“你看,這里寫‘苦燥濕,寒勝熱’。它的苦能把你體內(nèi)的濕吸走,寒能把熱壓下去,濕熱一除,皮膚就不鬧了。東漢張仲景在《金匱要略》里就記過一個方子,叫苦參湯,就這一味藥,專治皮膚濕毒作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