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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岐大夫妙手化滯柔肝，岐仁堂里還君安康（第1頁）

廣州的七月，暑氣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把整座城罩得嚴(yán)嚴(yán)實實。老城區(qū)的青云巷卻藏著片難得的清涼，巷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榕樹，枝繁葉茂如巨傘，樹影里坐落著青磚灰瓦的岐仁堂。木質(zhì)門楣上懸掛的匾額，是光緒年間的舊物，"岐仁堂"三個金字被歲月磨得溫潤，卻仍透著股沉靜的力量。

堂內(nèi)總飄著淡淡的藥香，不是那種刺鼻的苦澀，而是混著陳皮的醇厚、薄荷的清爽、當(dāng)歸的甘甜，像把百草的魂魄都揉在了一起。藥柜是清末民初的酸枝木所制，七十二格抽屜整齊排列，每格外面都貼著泛黃的箋紙，用工整的小楷寫著"柴胡茵陳女貞子"之類的藥名，抽屜拉動時會發(fā)出"咿呀"的輕響，像是在訴說著百年的故事。

岐大夫今年六十有五，頭發(fā)已染了霜色，卻梳得一絲不茍。他總穿件月白色的棉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串著的沉香手串。坐診時他總端坐在梨花木桌后，桌上鋪著靛藍(lán)印花的桌布，放著脈枕、聽診器（他不排斥西醫(yī)的工具），還有本翻得卷了角的《黃帝內(nèi)經(jīng)》。每天辰時開館，酉時閉館，風(fēng)雨無阻，這規(guī)矩已守了四十載。

這天巳時，巷口的蟬鳴正烈，一個身影踉蹌著鉆進(jìn)了榕蔭。來人叫陳立，四十三歲，是附近寫字樓里的銷售總監(jiān)。他穿著筆挺的阿瑪尼西裝，領(lǐng)帶卻松垮地掛在頸間，額頭上滲著密密麻麻的汗珠，臉色蠟黃得像久曬的宣紙，往日里談業(yè)務(wù)時的精氣神兒，此刻全被一身的疲憊壓得無影無蹤。

"請問。。。是岐大夫嗎？"陳立的聲音帶著氣音，剛邁進(jìn)堂門就扶住了門框，胸口一陣發(fā)悶，胃里像塞了團(tuán)滾燙的棉絮，又脹又痛。

岐大夫正低頭整理藥方，聞言抬起頭，目光溫和如春水："我就是，先生請坐。"他示意徒弟阿明遞上杯陳皮茶，"先喝口茶順順氣，慢慢說。"

陳立接過茶杯，指尖觸到瓷杯的涼意，才覺出自己手心全是冷汗。他大口灌了半杯茶，那股微苦帶甘的暖流滑過喉嚨，胃里的灼痛感竟減輕了些。"大夫，我這陣子。。?？傆X得不對勁。"他喘了口氣，開始絮絮叨叨地說，"先是上腹部隱隱作痛，尤其是吃完油膩的，疼得更厲害。后來就渾身沒勁，開會時總走神，客戶都說我眼神發(fā)直。最難受的是嘴里發(fā)苦，早上起來像含了黃連，吃什么都沒味道。。。"

阿明在一旁研墨，聞言忍不住插了句："陳先生是不是經(jīng)常熬夜?。靠茨巯虑嗪诘?。"

陳立苦笑點頭："做銷售的沒辦法，陪客戶喝酒到半夜是常事，第二天還得早起跑業(yè)務(wù)。前陣子單位體檢，查出。。。查出肝上有點問題，西醫(yī)說是什么。。。脂肪太多了。"他沒好意思說"脂肪肝"三個字，總覺得像是自己嘴饞貪吃惹來的病，臉上有些發(fā)燙。

岐大夫示意他伸出手，指尖搭上他的腕脈。老人的手指干燥溫暖，帶著常年捻藥留下的薄繭。陳立只覺那手指輕輕一按，像是能摸到自己五臟六腑的動靜，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窗外的蟬鳴似乎都低了下去，堂內(nèi)只剩下藥碾子轉(zhuǎn)動的"咕嚕"聲。

"舌頭伸出來我看看。"岐大夫收回手，目光落在陳立的舌面上。只見舌苔又黃又厚，像鋪了層潮濕的霉斑，舌邊還帶著齒痕。

"您這飲食習(xí)慣，怕是不太好？"岐大夫慢悠悠地說，"是不是頓頓離不開肉，還愛喝冰啤酒？"

陳立驚訝地睜大眼："大夫您怎么知道？我確實無肉不歡，夏天晚上總跟朋友去擼串，冰鎮(zhèn)啤酒能喝三四瓶。"

"這就難怪了。"岐大夫拿起毛筆，在宣紙上寫下"濕熱中阻"四個字，"您這不是肝上長了什么東西，是濕熱把肝給困住了。"他指著窗外的老榕樹，"您看那樹，要是枝葉茂盛，雨水落在上面順著就流走了；可要是枝葉枯了，雨水就積在葉縫里，時間長了就漚出霉來。人也一樣，肝就像那樹，總吃肥甘厚味，就像給樹堆了堆爛葉子，再喝冰的，等于往上面潑冷水，這不就捂出濕熱來了？"

陳立聽得入了神，這比喻比西醫(yī)的"脂肪堆積"好懂多了。"那。。。濕熱困住肝，會怎么樣？"

"肝主疏泄，就像家里的窗戶，得常打開通風(fēng)。"岐大夫放下筆，耐心解釋，"濕熱堵著，窗戶就打不開了，氣排不出去，就會脹；血也流不動，慢慢就瘀在那兒，所以您會疼。氣不順了，人就沒精神，像泄了氣的皮球；濕濁往上返，嘴里就發(fā)苦發(fā)膩。《黃帝內(nèi)經(jīng)》說肝者，將軍之官，謀慮出焉，這將軍被濕熱捆住了手腳，自然打不了仗嘍。"

陳立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這渾身的不舒服，根子都在這"濕熱"上。他想起前陣子去西醫(yī)那里，大夫只說讓他少吃肉多運(yùn)動，開了些保肝藥，吃了半個月也沒見好，反而覺得更乏力了。"那您看。。。我這病能治嗎？"他眼里燃起些希望。

岐大夫笑了，眼角的皺紋像水波漾開："怎么不能治？不過得慢慢來。您這情況，得先把困住肝的濕熱清出去，再理順肝氣，最后還得補(bǔ)補(bǔ)肝腎，讓這樹重新枝繁葉茂。"他轉(zhuǎn)身打開藥柜，取出一個青花瓷罐，里面裝著棕褐色的顆粒，"這是化滯柔肝顆粒，是按古方改良的中成藥，正適合您這癥候。"

陳立湊近看了看，罐子上的標(biāo)簽寫著成分：柴胡、茵陳、蒼術(shù)、白術(shù)、山楂、枸杞子。。。密密麻麻一長串。"這里面的藥，都是管什么用的？"

"這里面的門道可多了。"岐大夫示意他坐下，開始一樁樁講解，"您看這茵陳，《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說它主風(fēng)濕寒熱邪氣，夏天河灘邊常見，能把肝里的濕熱像趕鴨子似的趕出去。配上柴胡就更好了，柴胡是疏肝的良藥，就像給堵住的窗戶開了條縫，讓肝氣能透透氣。這兩味藥搭在一起，先給濕熱找個出路。"

他拿起一顆山楂，紅彤彤的像顆小瑪瑙："這山楂可不只是零食，《本草綱目》說它化飲食，消肉積。您不是愛吃肉嗎？這山楂就像個清道夫，專管把腸胃里沒消化的肉積化掉，還能活血，讓瘀住的血動起來。"說著把山楂遞給陳立，"您嘗嘗，酸中帶甜，能開胃。"

陳立把山楂放進(jìn)嘴里，酸勁直沖鼻腔，他齜了下牙，隨即覺得嘴里津液涌了上來，胃里的脹痛感又輕了些。"這山楂還真管用。"

"這才剛開始呢。"岐大夫又拿起幾片蒼術(shù)，斷面黃白相間，帶著股辛辣氣，"這蒼術(shù)是燥濕的能手，像太陽曬濕地似的，能把中焦的濕濁烤干。配上白術(shù)就更好了，白術(shù)能健脾，《金匱要略》說四季脾旺不受邪，脾胃強(qiáng)健了，就不容易生濕濁。您想啊，脾就像家里的清潔工，要是清潔工偷懶，垃圾不就堆成山了？"

阿明在一旁幫腔："我爺爺以前總說，千寒易去，一濕難除，這蒼術(shù)白術(shù)，就是治濕的親兄弟。"

岐大夫點點頭，又取出些枸杞子和旱蓮草："清完濕熱，還得補(bǔ)補(bǔ)肝腎。肝屬木，腎屬水，水生木，就像樹得靠根吸水才能活。這枸杞子是補(bǔ)腎的好東西，旱蓮草呢，您看它斷了會流黑水，黑色入腎，能滋陰。這兩味藥配上女貞子，三味合力，把腎水補(bǔ)足了，肝這棵樹才能長得壯實。"

陳立聽得連連點頭，這些藥材看似平常，合在一起竟有這么多講究。"那這里面的大黃和決明子，是瀉藥嗎？"他有些擔(dān)心，自己腸胃本來就弱，怕吃了拉肚子。

"您別怕，這兩味藥在這里不是用來瀉的。"岐大夫解釋道，"大黃能通腑泄熱，把腸胃里的濕濁通過大便排出去；決明子能清肝明目，還能潤腸?！秱摗防镎f陽明病，潮熱，大便微硬者，可與大承氣湯，這里用少量大黃，就是取它通腑氣的作用。肝與大腸相表里，腸道通了，肝里的熱邪也能跟著排出去，就像給房子開了后門通風(fēng)。"

他把藥罐遞給陳立："這藥每日三次，每次一袋，用溫水沖。記住啊，吃六天停一天，讓脾胃歇口氣?！镀⑽刚摗氛f飲食有節(jié)，起居有常，您這病，三分靠藥，七分靠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