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大夫心里微動,剛才問診時,吳秀蘭確實沒提胃脹的事,許是被潮熱失眠鬧得顧不上了。他囑咐小楊:"下次復診問問她胃脹的情況。"
三天后,吳秀蘭又來了,這次臉上有了點血色,波浪卷梳得整整齊齊。"岐大夫,您這藥真管用!"她剛坐下就說,"那股熱勁減輕了,夜里能睡四五個小時了,雖然還醒,但能再睡著。飛蚊癥也輕了,看字清楚多了。"
小楊給她倒了杯菊花茶,她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對了,還有個怪事,我那老胃脹,居然好多了!"
"胃脹?"岐大夫故作驚訝,其實早有準備。
"是啊,"吳秀蘭拍著肚子,語氣輕快了不少,"以前吃完飯就脹,夜里躺床上都覺得頂?shù)没牛萌喟胩觳拍茼橖c氣。這幾天喝完藥,不光吃飯香了點,脹也輕了,昨天中午吃了個饅頭,居然沒難受!"
她從布包里掏出個皺巴巴的方子:"您看,這是以前吃的理氣藥,香附、木香、厚樸,吃著當時管用,過會兒更脹,后來換了健脾的,黃芪、黨參、干姜,吃了上火,嘴都起泡。"
岐大夫接過方子看了看,遞給小楊:"這就是沒辨準病機啊。"他對吳秀蘭說,"您這胃脹,不是單純的氣不順,也不是脾氣太虛,是胃陰不足,加上脾氣有點弱。胃陰就像胃里的潤滑劑,缺了它,胃就像生銹的機器,轉(zhuǎn)不動,食物消化不了,自然就脹。"
"那為啥以前的藥不管用?"吳秀蘭追問。
"理氣藥多是辛燥的,就像用砂紙磨生銹的機器,當時看著亮了,其實越磨越薄,胃陰更傷;健脾的藥如果太溫燥,好比給生銹的機器燒火,火太旺,機器沒轉(zhuǎn)起來,倒把潤滑劑烤干了。"岐大夫拿起桌上的茶壺,往一個內(nèi)壁有點干垢的杯子里倒了點溫水,"您看這杯子,光擦不行,得用溫水泡軟了,垢才能掉。胃陰虧虛的脹,得先滋潤,再慢慢讓它動起來。"
他指著之前的方子:"這里的生地、山藥、太子參、枸杞、山茱萸、五指毛桃,都是性子溫潤的,既能補胃陰,又能補脾氣,就像給干硬的土地澆水,再撒點溫和的肥料,土地松了,莊稼才能長。陳皮理氣也不燥,就像給土地松松土,不讓肥料板結(jié)。所以您的胃脹,是跟著腎陰一起被治好了。"
吳秀蘭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這胃脹跟潮熱是一伙的??!"
復診方子,岐大夫去掉了菊花,加了桑葉和雞內(nèi)金。"桑葉比菊花更清潤,能助眠;雞內(nèi)金是雞的胃內(nèi)膜,《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說它主泄利不止,其實它最能消食化積,像個小刷子,能把胃里的積食刷干凈,還不傷陰。"
又過了一周,吳秀蘭第三次來,穿了件新的米色風衣,精神頭足了不少。"岐大夫,我現(xiàn)在跟換了個人似的!"她笑著說,"潮熱基本沒了,夜里能睡六個小時,吃飯香得很,昨天跟李嬸去喝羊肉湯,喝了一小碗,一點沒脹!"
她特意帶了本自己寫的教案:"您看,我這眼睛現(xiàn)在看小字一點不費勁,飛蚊癥幾乎沒了。"
岐大夫給她搭脈,這次的脈雖然還有點細,但已經(jīng)沉穩(wěn)有力,舌下絡脈的瘀色也淺了。"這就叫陰平陽秘。"他欣慰地說,"腎陰足了,脾胃的津液也夠了,氣血順暢,自然啥毛病都沒了。再鞏固一周,把藥改成丸劑,慢慢調(diào)理。"
小楊在旁邊記醫(yī)案,忍不住問:"師父,為啥吳老師的胃脹沒說,您也能治好呢?"
"這就是辨證的妙處。"岐大夫合上《金匱要略》,"中醫(yī)看病,不只是看一個癥狀,是看整個人的氣和陰陽。吳老師的脈左尺弱,是腎陰不足;右脈弱,是脾胃氣虛;舌淡紅苔薄白,看著不像陰虛,但結(jié)合潮熱、飛蚊癥、失眠,就能斷定是陰虛夾氣虛。《王孟英醫(yī)案》里說,很多陰虛證不典型,夾了氣虛、痰濕,就像烏云遮了太陽,得撥開烏云才能見真章。"
他指著窗外,吳秀蘭正和李嬸在街角說話,時不時抬手比劃,笑得眼角堆起細紋。"以前的大夫只看到胃脹,就用理氣健脾,沒看到陰虛的底子,所以無效。咱們從腎陰入手,兼顧脾胃,陰足了,氣順了,脹自然就消了。這就像給樹澆水,不光澆葉子,更要澆根,根好了,葉子自然綠。"
那天傍晚,岐仁堂的藥香里混著點桂花的甜。小楊在整理藥柜,把生地和山藥放在一起,想起師父的話,覺得這兩味藥真像一對默契的搭檔,一個滋潤,一個溫和,能治好多纏人的毛病。岐大夫坐在竹椅上,翻著新寫的醫(yī)案,標題是"滋腎陰而調(diào)脾胃——一例更年期合并胃脹的治驗",旁邊畫了個小小的茶壺,壺嘴里冒著熱氣,像在慢慢滋潤著什么。
街對面,吳秀蘭的窗戶亮了燈,隱約能看見她在燈下看書的身影,書頁翻動的聲音,混著岐仁堂的藥香,在初秋的晚風里,慢慢散開。老街坊們都說,吳老師最近像換了個人,跳廣場舞時領(lǐng)隊的聲音最亮,菜市場碰見,還會笑著推薦岐大夫的藥:"不光能治潮熱,連老脹氣都給我治好了,神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