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仁堂的門檻被踩得發(fā)亮時,岐大夫正用象牙秤稱桂枝。銅盤里的飲片泛著棕紅光澤,他瞇眼瞅著秤星,忽然抬手按住秤桿:"老胡,這桂枝得去了粗皮,不然燥性太烈,要傷陰的。"
穿青布短褂的老胡"哎"了一聲,剛把桂枝倒回竹簸箕,診堂的木門就被撞開。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踉蹌進來,領(lǐng)帶歪在脖子上,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攥著張揉皺的化驗單。
"大夫!救命!"年輕人額頭冒汗,說話時牙花子泛白,"大醫(yī)院說我是"功能性發(fā)熱",輸液輸?shù)檬侄记嗔?,體溫反倒躥到三十九度!"
岐大夫放下秤,指了指診桌后的藤椅:"先伸舌頭。"
年輕人張嘴時,一股酸腐氣撲面而來。老胡在旁抽了抽鼻子:"這是吃了多少麻辣火鍋?"
"三頓!"年輕人哭喪著臉,"客戶應酬,天天紅油鍋底配冰啤酒,昨天開始渾身燙得像揣了火爐,舌頭跟砂紙似的,喝多少水都不解渴。"
岐大夫捏著他的手腕診脈,三指下的脈搏跳得又急又滑,像打鼓似的。再看舌面,紅得發(fā)紫,舌苔黃厚,邊緣還沾著些未擦凈的食物殘渣。
"你這不是普通的上火。"岐大夫松開手,取過宣紙寫方子,"《黃帝內(nèi)經(jīng)》說"陽盛則熱",你這是陽氣太旺,把體內(nèi)津液都燒干了。就像灶膛里火太猛,鍋里的水眨眼就熬成了焦糊。"
年輕人盯著藥方上的"白虎湯"三個字發(fā)愣:"白虎?是說我像老虎一樣兇?"
老胡在旁笑出聲:"這是仲景爺?shù)姆阶?,知母、石膏能澆滅你肚子里的大火,粳米、甘草還能護住津液。就像給燒紅的鐵鍋澆點涼水,再墊上濕抹布,才不會炸鍋。"
正說著,門口進來個穿碎花衫的老太太,手里拎著個保溫杯,走路時腳步發(fā)沉,像踩著棉花。她剛坐下就打了個寒顫,下意識裹緊了衣襟:"岐大夫,我這病怪得很,大夏天的還得穿三件衣裳,喝口涼水就直打哆嗦,可醫(yī)院查不出啥毛病。"
岐大夫讓她伸舌,只見舌頭淡得像剝了皮的梨,舌苔薄白,輕輕一碰就顫巍巍的。搭脈時,三指下的脈搏沉得像埋在沙里,按半天才能摸到微弱的跳動。
"您這是另一種失衡。"岐大夫蘸著茶水在桌上畫了個陰陽魚,"陽氣就像屋里的火爐,您這爐子快滅了,屋里自然冷冰冰?!秱摗氛f"陽虛則寒",您這是陽氣不足,水濕排不出去,積在體內(nèi)成了寒氣。"
老太太捧著保溫杯嘆氣:"我就說嘛,廣場舞隊友都笑我穿得多,可我膝蓋以下總像泡在冰水里。"
"給您開四逆湯。"岐大夫筆鋒一轉(zhuǎn),"附子、干姜、甘草,都是暖爐的柴火。等您爐子旺了,身上的寒氣自然就散了,就像開春回暖,屋檐上的冰棱子自己就化了。"
年輕人在旁插話:"大夫,您剛說他陽氣太旺,她陽氣太弱,這就是陰陽不平衡?"
岐大夫點頭,指了指窗外:"你看那向日葵,白天朝著太陽轉(zhuǎn),晚上就得蔫下來歇著,這就是陰陽消長。人也一樣,白天陽氣升,精神足;晚上陰氣盛,得睡覺。要是白天蔫晚上精神,就是陰陽倒錯了。"
老胡端來兩盞菊花茶,插話道:"就像咱藥鋪的地窖,夏天得敞開透氣散熱氣,冬天得關(guān)嚴實保陽氣,不然藥材要么發(fā)霉要么干裂。"
正說著,診堂外傳來爭吵聲。一個穿環(huán)衛(wèi)服的中年漢子揪著個戴眼鏡的小伙子往里闖,兩人臉上都帶著怒氣。
"岐大夫您評理!"漢子嗓門洪亮,"這后生說我脈沉微是陽虛,非讓我喝參湯,可我越喝越脹得慌!"
戴眼鏡的小伙子推了推眼鏡:"《難經(jīng)》明說"沉脈為陰",他脈都摸不著了,不是陽虛是什么?"
岐大夫先讓漢子伸舌,只見舌面紫暗,舌苔厚膩得像鋪了層黑泥。再搭脈,果然沉得幾乎摸不到,但仔細一按,脈搏雖弱卻帶著股繃勁,像拉滿的弓弦。
"你這不是寒,是熱結(jié)在里頭了。"岐大夫松開手,"就像柴房堆太滿,火星子悶在里頭,看著沒火苗,其實憋著更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