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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岐仁堂里辨寒熱：發(fā)燒未必是“上火”（第1頁）

入了臘月，北風(fēng)跟揣了刀子似的往人脖子里鉆，可城南岐仁堂的門簾卻總被掀得噼啪響——不是來抓膏方的老街坊，就是被寒天凍得犯了老毛病的年輕人。岐大夫正低頭給個老太太稱當(dāng)歸，指腹捻過片薄如紙的藥材，隨口叮囑：“這當(dāng)歸得用酒洗過再煎，跟羊肉一塊燉，補氣血還暖身子，比你天天喝的紅糖姜茶管用?！?/p>

老太太剛應(yīng)著，門簾“呼”地被撞開，一個穿藏青棉襖的中年男人扶著個滿臉通紅的人闖進來，喘得話都說不利索：“岐、岐大夫！您快看看老王！燒得快沒人樣了！”

被扶著的男人叫王以道，是附近晨光社區(qū)的老住戶，退休前在街道辦干了二十多年，退休后閑不住，主動接了社區(qū)“春節(jié)文化節(jié)”的籌備活兒，從寫春聯(lián)的紅紙到搭戲臺的木料，事事都要親自盯著。這陣仗，比年輕時管片區(qū)人口普查還上心。

岐大夫放下手里的戥子，快步走到診桌旁。剛靠近，就覺得一股熱浪從王以道身上涌過來——他額頭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卻敞著棉襖領(lǐng)口，里面的秋衣都被汗浸濕了，貼在背上。旁邊扶著他的是社區(qū)超市老板老周，急得直搓手：“前天就說有點不得勁，我說讓他歇兩天，他說‘戲臺子搭一半呢，歇不得’，昨兒夜里就燒起來了，家里體溫計都快飆到頂了！給他敷冷毛巾，剛貼上就被他扯了，說‘捂得慌’，非得開窗戶吹冷風(fēng)，今早我去看他，好家伙，眼淚一流出來，沒等擦呢就干了，眼白紅得跟充血似的，喘氣都帶喘不勻的勁兒，我趕緊扶他來您這兒了！”

岐大夫讓老周把王以道扶到診榻上躺好，伸手搭在他腕脈上。指尖剛觸到皮膚，就覺得滾燙，再往下按脈，只覺那脈象跳得又猛又急，像敲鼓似的頂著手指，可稍微用點力往下按，那股勁兒突然就沒了，軟塌塌的，跟按在棉花上似的。

他又示意王以道張開嘴，借著窗欞透進來的天光看舌象——舌尖紅得發(fā)亮，舌面干得發(fā)皺，上面還布著一層細細的芒刺，像是久旱的土地裂了縫。

“岐大夫，他這是上火了吧？”老周在旁邊瞅著，忍不住插話，“前兒我聽他老伴說，他為了趕戲臺圖紙，連著兩晚沒睡好，還總吃泡面將就，準(zhǔn)是火沒處發(fā)，全燒起來了！要不您給開點清熱解毒的藥？我家小子上次發(fā)燒，吃了兩天銀翹片就好了?！?/p>

王以道也喘著氣點頭，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我也覺得是上火……喉嚨干得冒火，渾身燒得難受，就想扒了衣服往涼處鉆?！?/p>

岐大夫沒急著搭話，又伸手摸了摸王以道的額頭，再往下探到他的胸口——雖然外面燒得厲害，可胸口的皮膚摸起來卻隱隱發(fā)潮，不是那種滾燙的熱，倒帶著點涼絲絲的黏膩。他收回手，往診桌前坐，拿起筆卻沒立刻寫方子，反而問老周：“他平時身子怎么樣？我記得去年冬天他來抓過調(diào)理的藥，說是總覺得沒力氣。”

“可不是嘛！”老周一拍大腿，“老王這人就是太實在，年輕時候干街道工作，下暴雨去幫獨居老人挪家具，淋了場大雨落下的底子，后來總說容易累，爬三樓都得歇口氣。這次籌備文化節(jié)，他每天天不亮就去社區(qū)盯施工，晚上還得對賬，飯都顧不上吃幾口，我勸他好幾次，他總說‘過年大家圖個熱鬧，我多操點心不算啥’?！?/p>

岐大夫點點頭，轉(zhuǎn)過臉對王以道說：“你這燒，看著是熱得厲害，其實不是‘上火’，是身子里的寒氣太重，把陽氣給逼得往外跑了——這叫‘陰盛格陽’，《傷寒論》里說‘病人身大熱，反欲得近衣者，熱在皮膚，寒在骨髓也’，你現(xiàn)在看著敞著衣服嫌熱，要是真把被子掀開，過會兒就得打哆嗦?！?/p>

王以道愣了愣，剛想反駁，突然想起昨晚的事——后半夜燒得最厲害的時候，他把被子蹬到地上，可沒一會兒就覺得渾身發(fā)緊，胳膊腿都涼得發(fā)疼，又趕緊把被子拽回來裹緊，只是胸口那股熱浪總散不去，才忍不住敞著領(lǐng)口。他皺著眉：“那我這舌頭干得像柴火，眼淚一出來就干，也是寒氣鬧的？”

“正是。”岐大夫拿起桌上一本翻得卷邊的《景岳全書》，指尖點著其中一頁，“你平時元氣就虛，這陣子又累得狠了，耗得身子里的‘正氣’沒力氣抵擋寒氣，寒氣壓在五臟六腑里，就像把火苗關(guān)在悶罐里，罐子里越冷，火苗越往罐口竄——你身上的熱，就是那竄出來的火苗，看著旺，其實罐子里早沒多少底氣了。要是再按‘上火’治，用了寒涼的藥，那罐子里的火苗就真要被澆滅了，到時候可不是發(fā)燒這么簡單了。”

老周聽得眼睛都直了：“那可咋整？岐大夫您可得救救他！這文化節(jié)還等著他主持呢，老街坊們都盼著他呢！”

岐大夫笑了笑，拿起筆在處方箋上寫起來：“先別急，得先把他往外竄的陽氣拉回來，再慢慢補身子里的寒氣。我先給你開個十全大補湯，你還記得這方子吧？去年給你調(diào)身子的時候用過八珍湯，這十全大補湯就是在八珍湯的底子上加了黃芪和肉桂——四君子湯補脾氣，四物湯養(yǎng)心血，加了黃芪能提氣，肉桂能溫腎，就像給你身子里添把柴，慢慢把寒氣烘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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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邊寫邊解釋，筆鋒在紙上頓了頓：“《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里說人參‘主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你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這股氣；白術(shù)能健脾，你這陣子沒好好吃飯，脾胃虛得很，得靠白術(shù)把脾胃養(yǎng)起來；當(dāng)歸補血，你舌頭干、出虛汗，都是血虧的樣子；再加上肉桂，性溫，能把陽氣往身子里引，不讓它再往外跑。”

寫完方子，他喊徒弟小蘇：“按這個方子抓藥，人參用吉林的，切片，肉桂要后下，煎的時候先武火煮開，再文火慢煎半個時辰。”又轉(zhuǎn)頭對老周說：“你扶他到里間躺會兒，藥煎好直接在這兒喝，喝完觀察觀察脈象?！?/p>

老周趕緊扶著王以道進了里間的躺椅。小蘇手腳麻利地抓藥、泡藥，藥罐在煤爐上咕嘟咕嘟冒熱氣，沒多久，一股混著人參甘香和肉桂辛溫的藥味就漫開了。

半個時辰后，小蘇端著一碗深褐色的藥汁進來，王以道皺著眉喝了——藥汁入口有點苦，咽下去后卻覺得一股暖意從喉嚨往下滑，順著胸口落到肚子里，原本燒得發(fā)緊的胸口，竟慢慢松快了些。

喝完藥沒一刻鐘，王以道就覺得眼皮發(fā)沉，不知不覺睡著了。老周剛想叫醒他，被岐大夫擺擺手攔住了：“讓他睡，能睡著說明藥起作用了，身子在慢慢恢復(fù)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