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仁堂里抽“薪”記,老嫗喘嗽一朝平
霜降剛過,青云巷的晨霧裹著桂花的冷香,黏在岐仁堂的門環(huán)上。小徒弟正用銅鏟翻動藥灶上的炙甘草,忽聽門外傳來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喘息聲,像破舊的風(fēng)箱在拉。他掀開門簾一看,只見陳阿婆的遠(yuǎn)房表姐——住在巷尾老磚樓的周老師,正被兒子半扶半攙著挪過來,鬢角的白發(fā)被汗濡濕,貼在蠟黃的額頭上。
“岐大夫在嗎?”周老師的兒子小周是個敦實的漢子,穿著快遞員的工裝,褲腳還沾著露水,“我媽這陣子總說胸口像壓著塊石板,喘不上氣,夜里躺不平,非得坐著才能打個盹?!?/p>
里間的岐大夫剛寫完一張膏方,聞言放下狼毫,青布長衫的袖子沾了點松煙墨。他瞅著周老師按住胸口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嘴角還掛著沒擦凈的痰沫,便道:“先坐下,喝口熱茶順順氣?!?/p>
小徒弟趕緊端來杯陳皮茶,周老師抿了半口,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腰彎得像只對蝦,喘息聲里裹著“呼嚕呼?!钡奶淀??!翱攘丝煲粋€月了,”她好不容易喘勻點氣,聲音發(fā)飄,“起初以為是秋燥,燉了冰糖雪梨,越喝越覺得堵得慌。夜里剛要合眼,心口就‘咚咚’跳得厲害,像有小鼓在敲?!?/p>
岐大夫伸出三指,輕輕按在她腕脈上。指下的脈象沉得像埋在土里的石頭,按下去卻覺得繃得緊,滑溜溜的像泥鰍在竄,還帶著股蠻勁。他又讓周老師張嘴看舌,只見舌質(zhì)紅得像熟透的櫻桃,舌苔膩得發(fā)黏,中間還泛著黃,像鋪了層沒刮凈的油垢。
“這肚子脹得多久了?”岐大夫的目光落在周老師鼓脹的小腹上,她的棉褲在腰腹處勒出深深的褶子。
“哎喲,快別提了!”周老師拍著肚子嘆氣,“打去年冬天起就不對勁,三四天才解一次大便,每次蹲半個鐘頭,累得頭暈眼花。社區(qū)小診所給開了些通便的藥,吃著就好點,停了又犯。最近這半月更邪乎,肚子硬邦邦的,按一下都疼,連帶著心口也發(fā)悶?!?/p>
小周在一旁插話:“我媽退休前是小學(xué)老師,總坐著批改作業(yè),退休后就愛窩在沙發(fā)上織毛衣,一天恨不得就下兩回樓。前陣子我媳婦燉了紅燒肉,她一頓吃了大半碗,轉(zhuǎn)天就說不舒服?!?/p>
岐大夫聽完,拿起案頭的《傷寒論》翻到某一頁,指著其中一行對小徒弟說:“你看這條——‘陽明病,脈沉實者,下之,宜大承氣湯’。周老師這脈沉緊滑有力,正是陽明腹實之象?!彼D(zhuǎn)頭對周老師笑道,“您這毛病,根源不在胸口,在肚子里?!?/p>
“肚子?”周老師納悶地摸了摸小腹,“可我這喘得厲害,心跳得慌,跟肚子有啥關(guān)系?”
“怎么沒關(guān)系?”岐大夫從藥柜里取出個陶制的小爐子,又拿了塊木炭放在里面,“您看這爐子,要是底下的柴火燒得太旺,上頭的水壺是不是就‘咕嘟咕嘟’翻得厲害?您肚子里的燥屎積得久了,就像這爐子里的柴火,越積越旺,熱氣往上沖,沖到胸口就悶,沖到喉嚨就咳,沖到心里就慌。這叫‘陽明燥火上沖心包’,得用‘釜底抽薪’的法子。”
小周聽得眼睛發(fā)亮:“釜底抽薪?就是把底下的柴火抽了?”
“正是這個理。”岐大夫點頭,讓小徒弟取來戥子,“《金匱要略》里說‘病痰飲者,當(dāng)以溫藥和之’,但您這不是寒痰,是熱痰裹著燥屎,得先把燥屎通了,熱邪沒了根基,痰自然就消了。”他一邊說,一邊稱了6克大黃,“這大黃就像把快刀,能斬掉肚子里的積滯,但不能多用,免得傷了正氣?!?/p>
接著他又揀了5克厚樸、5克枳實:“厚樸能把脹鼓鼓的肚子揉松,枳實能把堵著的氣推開,這兩味配大黃,就是小承氣湯,專門治這種肚子硬、大便干的陽明實證,比大承氣湯緩和些,適合老年人?!?/p>
周老師看著那些棕褐色的藥塊,有點發(fā)怵:“這藥會不會太厲害?我聽說大黃是瀉藥,吃了拉肚子咋辦?”
“放心,”岐大夫又加了3克黃連、6克半夏,還有10克瓜蔞,“再配上小陷胸湯,黃連苦寒能清熱,半夏化痰能降逆,瓜蔞像個小口袋,能把痰濁裝起來帶走。這兩方合在一起,一攻積滯,一化熱痰,就像既抽掉柴火,又澆熄余燼,保管藥到病除?!彼阉幉陌M(jìn)棉紙,用紅繩捆了個十字結(jié),“記住,水煎服,早晚各一次,喝的時候別太燙,溫溫的正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