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fēng)帶著點燥熱,卷著菜市場的魚腥氣和隔壁包子鋪的蒸籠香,撲在青石板鋪就的望月老街面上。岐仁堂門楣上那塊黑底金字的匾額被曬得發(fā)燙,門兩旁“但愿世間人無病,何惜架上藥生塵”的楹聯(lián),在午后的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岐大夫正坐在靠窗的梨木桌前,手里捻著一本泛黃的《黃帝內(nèi)經(jīng)》,鼻梁上架著副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睛瞇著,像是在琢磨書頁里的字,又像是在聽街上的動靜。他徒弟小林正蹲在柜臺后,給剛到的陳皮翻曬,那股子陳香混著藥柜里飄出的當(dāng)歸、黃芪味,在不大的診室里彌漫。
“哐當(dāng)”一聲,診室的木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的力道讓掛在門后的銅鈴叮鈴哐啷響個不停。一個穿著深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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衫的中年男人弓著腰闖進來,左手死死按著小肚子,右手撐著門框,額頭上全是冷汗,臉憋得通紅,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
“岐、岐大夫……救救我……”男人聲音發(fā)顫,每說一個字都要倒抽一口冷氣,“疼……疼死我了……”
小林趕緊放下手里的活計迎上去:“先生您慢點,先坐下?!彼敕瞿腥说皆\脈的椅子上,可男人剛直起一點腰,就“哎喲”一聲疼得縮了回去,額頭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地上掉。
岐大夫放下書,慢悠悠站起身。他雖已年過六旬,背卻挺得筆直,步履穩(wěn)健?!澳牛却瓌蛄藲?。”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子讓人安心的力量,“哪里疼?”
男人疼得齜牙咧嘴,左手在肚子上劃著圈:“就這兒……肚臍旁邊,還有小肚子疼,像有根針在扎……還、還帶著兩肋疼,連胸口都憋得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下來更要命……”他說著,疼得直跺腳,額角的青筋都鼓起來了。
岐大夫示意小林去倒杯溫水,自己走到男人身邊,不急著診脈,先問:“早上吃的什么?”
男人疼得話都說不利索,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昨兒……昨兒晚上跟朋友聚餐,吃的火鍋……毛肚、鴨腸、肥?!€喝了幾瓶冰啤酒……”
“之后呢?”岐大夫又問,目光落在男人緊繃的臉上。
“后、后來……跟朋友吵了一架……”男人臉上閃過一絲不好意思,“為了個合同的事,氣得我當(dāng)時就掀了桌子……回家路上就覺得不對勁,夜里疼得沒合眼……”
小林端來水,男人擰開瓶蓋抿了一小口,剛咽下去,又疼得“嘶”了一聲,把水杯遞給小林,雙手捂著肚子蹲在地上。
岐大夫蹲下身,示意男人伸出手腕。他把手指搭在男人的寸關(guān)尺上,閉上眼睛,眉頭微蹙。診室里靜悄悄的,只有男人壓抑的喘息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電動車?yán)嚷暋_^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岐大夫換了另一只手,又診了片刻,才緩緩收回手。
“脈弦滑,重按卻帶點澀?!贬蠓蛘酒鹕?,對小林說,“去把脈枕收了,讓這位先生到里間床上躺會兒,別硬撐著。”
男人被小林扶進里間,剛躺下就疼得“哎喲”一聲,又想坐起來。岐大夫走過去按住他:“躺著,放松些。我問你,疼的時候是不是覺得肚子里有氣在竄?”
男人連連點頭:“是是是!就像有股氣憋著,竄到哪兒哪兒就疼,尤其是左邊肋巴骨下面,像被人攥住了一樣!”
“大小便怎么樣?”
“早上想解大便,解不出來,就放了幾個屁,臭得很……小便黃,量少?!?/p>
岐大夫點點頭,又掀開男人的衣服看了看肚子,用手指在他肚臍旁邊按了按,男人疼得差點跳起來。“這兒,是太陰脾經(jīng)的地界?!贬蠓蚴栈厥郑w好男人的衣服,“兩脅屬肝,胸口是氣機升降的關(guān)口。你這病,是‘食’和‘氣’攪在了一起?!?/p>
男人疼得沒力氣說話,只是眼巴巴地看著岐大夫。
小林在一旁記著脈案,忍不住問:“師父,他這是吃壞了肚子,又動了氣,才疼得這么厲害?”
“不止這么簡單?!贬蠓蜃叩酵忾g,示意小林跟著,“《黃帝內(nèi)經(jīng)》里說‘飲食自倍,腸胃乃傷’。他昨兒吃的火鍋,肥甘厚味本就難消化,又喝了冰啤酒,寒邪裹著食積,堵在了太陰脾經(jīng)。脾主運化,被寒氣和食積困住,就像一臺機器被污泥和冰水糊住了,轉(zhuǎn)不動了。”
他拿起桌上的筆,在處方箋上寫下“二陳湯合平胃散”幾個字,又說:“脾屬土,肝屬木,木能克土。他本來脾胃就被食積困住了,又動了大怒,肝氣一下子沖上來,就像狂風(fēng)刮過樹林,把本就虛弱的脾土攪得更亂。肝氣郁在里面不得疏泄,就往兩邊脅肋竄,往上沖到胸口,這就是‘木郁’了?!?/p>
小林恍然大悟:“難怪他脅肋和胸口都疼!那《內(nèi)經(jīng)》里說的‘木郁達之’,就是要把郁結(jié)的肝氣疏通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