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剛過,沈陽的雨就沒歇過,淅淅瀝瀝下了三天,把老巷子里的青石板洗得油光锃亮。岐仁堂的木門框上爬著幾株牽牛花,紫瑩瑩的花瓣上掛著水珠,風(fēng)吹過,帶著藥香的濕氣撲面而來。
"有人嗎?"一個清脆又帶著點含糊的女聲在門口響起,像是嘴里含著東西。
岐大夫正坐在竹椅上翻《金匱要略》,聽見動靜便抬眼望去。門口站著個穿淺藍(lán)色連衣裙的姑娘,二十多歲,扎著高馬尾,手里捏著個口罩,嘴角沾著點藥膏,說話時總不自覺地抿著嘴,像是怕碰到什么疼處。
"進來吧,雨大,別站在門口著涼。"岐大夫示意學(xué)徒搬個藤凳,"看你這模樣,是嘴里不舒服?"
姑娘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坐下,剛想開口,又猛地捂住嘴,眉頭擰成個疙瘩:"大夫,我這牙齦腫得厲害,碰一下就出血,還有潰瘍,舌頭根也長了個小疙瘩,疼得沒法好好說話,吃飯更別提了,這都好幾天了。"她聲音細(xì)細(xì)的,帶著股委屈勁兒。
學(xué)徒端來一杯溫水,姑娘擺擺手:"謝謝,不敢喝太多,喝多了總跑廁所。"
"我叫李曉冉,是張老師的外甥女,她讓我來您這兒瞧瞧。"姑娘終于緩過勁來,語速快了些,"她跟我說,您這兒治怪病有一手,我這情況,去藥店買了些清火藥,越吃越不對勁。"
岐大夫讓她張開嘴,借著頭上方的自然光仔細(xì)看了看:牙齦紅腫得像熟透的櫻桃,靠近門牙的地方還有幾處白色的潰瘍,舌尖果然有個小紅點。他又讓曉冉伸出舌頭,舌質(zhì)偏淡,苔白膩,舌體邊緣還有些齒痕。
"除了嘴里的毛病,還有別的不舒服嗎?"岐大夫指尖搭上她的脈,感覺脈象浮而無力,像是水里漂著的棉絮。
"有!"曉冉像是找到了傾訴對象,話匣子一下子打開了,"每天早上起來,眼皮都腫得像桃子,得用冰袋敷半天才能消點。最奇怪的是腳,早上出門還好好的,一到傍晚,尤其是下班回家路上,腳踝就腫起來,鞋都擠得慌,可睡一覺起來又好了。"
她邊說邊擼起連衣裙的袖子,露出纖細(xì)的腳踝:"您看,現(xiàn)在還稍微有點腫呢。我在寫字樓上班,一天到晚坐著對著電腦,是不是坐久了才這樣?"
岐大夫放下手,沉吟片刻:"《黃帝內(nèi)經(jīng)》說諸濕腫滿,皆屬于脾,又說足太陰氣絕者,則脈不榮肌肉。唇舌者,肌肉之本也。脈不榮,則肌肉軟;肌肉軟,則舌萎人中滿。你這牙齦腫、舌頭痛,看著像是有火,其實是脾陽不足,水濕運化不了,郁而成熱,就像濕木頭燒不著,光冒煙一樣。"
曉冉聽得一臉茫然:"可我覺得渾身燥得慌,總想喝點涼的,這不是上火是什么?"
"你這是虛火。"岐大夫指著院里墻角的青苔,"你看那背陰處的青苔,又濕又滑,上面卻能長出蘑菇,這蘑菇就是虛火長出來的。你久坐傷脾,脾主運化,脾陽不足,水濕停在體內(nèi),早上眼皮腫、傍晚腳腫,都是水濕往下走的緣故。水濕堵在中間,陽氣升不上去,反而被逼得往上竄,就成了虛火,燒得牙齦腫痛。"
他拿起桌上的茶壺,往兩個杯子里倒了些溫水:"你看這壺水,底下的水涼,上面的水被熱氣熏得發(fā)燙,其實不是真的熱,是熱氣散不出去。你吃清火藥,就像往這壺上潑冷水,看著能降溫,其實把底下的陽氣都澆滅了,水濕更重,火反而更旺。"
曉冉聽得連連點頭:"可不是嘛!我吃了兩天黃連上清片,牙齦沒好,反倒開始拉肚子,手腳也發(fā)涼,嚇得我趕緊停了。"
"這就對了。"岐大夫走到藥柜前,手指在一排排抽屜上點著,"你這情況,得先把往上竄的虛火引下來,再把體內(nèi)的水濕排出去。《傷寒論》里有個潛陽封髓丹,能引火歸元,再合上《金匱要略》里的防己黃芪湯,利水消腫,雙管齊下。"
他一邊說一邊往外抓藥:"這里面的附子,《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說它味辛溫,主風(fēng)寒咳逆邪氣,溫中,就像灶膛里的火種,能把你脾里的陽氣補起來;黃柏苦寒,但能燥濕降火,就像扇扇子,把虛火往回扇;砂仁辛溫,《本草綱目》說它補肺醒脾,養(yǎng)胃益腎,能幫著脾運化水濕;龜板滋陰潛陽,好比給竄起來的火苗蓋個蓋子;再加上防己、黃芪、白術(shù),這三味藥是利水消腫的好搭檔,能把你眼皮和腳踝的濕氣排出去。"
學(xué)徒在一旁研墨,岐大夫提筆寫下藥方:附子15g,砂仁10g,黃柏15g,龜板10g,炙甘草10g,川牛膝15g,木蝴蝶10g,肉桂10g,防己15g,黃芪15g,白術(shù)15g。
"川牛膝能引血下行,讓火氣往下走;木蝴蝶利咽止痛,正好對付你舌頭上的疙瘩;肉桂溫陽化氣,就像給濕木頭加點干柴,讓陽氣能燒起來。"岐大夫?qū)懲?,又在藥方末尾加了行小字:附子先煎一小時,砂仁后下,溫服。
曉冉捧著藥方,還是有點不放心:"大夫,這里面又有附子又有肉桂,都是熱藥,我這火會不會越燒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