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顫巍巍走出來,手里還端著個煙袋鍋子,深吸了一口,在嘴里品咂了許久,才舍得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兒。
漢子們看著老人家,都顯得恭恭敬敬的,稱呼他為“田爺”。
趁著老人家走出來的空當,楊延朗使勁向隔間里瞅了瞅,見里面果然要比外面寬敞干凈許多,只是除了走出來的“山哥”和“田爺”,便不見更多人影了。
可明明那“山哥”出來時,還大喊著不能“擾了他兄弟安眠”,如今里面空空如也,哪見他有什么兄弟。
見此情形,楊延朗不禁感到些許怪異。
未及細想,便見那大漢止住腳步,轉(zhuǎn)身去扶那個老人家。
老人家被大漢攙著,不緊不慢走到白震山面前,開口道:“老哥哥,看你年紀也不小了,精神頭卻好的很,又有這么大的兒子作陪,比我可強多了……”
說著話,他又嘆了一口氣,默默搖了搖頭:“可惜山險水惡,入了這倭寇大營,時也命也,脫身便難嘍!只能似我等,豬狗一般的,茍活一日算上一日罷了?!?/p>
老人家三言兩語,便將方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化作虛無。
白震山對于這些人錯認的父子關系,并未多做解釋,而是指了指身后的楊延朗,對那老人說:“這后生中了蠱蟲,如今傷勢未愈,老夫只想為他尋一處寬敞干凈的地方將養(yǎng),并未想沖撞各位。”
白震山一身硬骨,向來吃軟不吃硬,對方既然態(tài)度緩和,他也不打算用強硬手段。
被稱作“田爺”的那個老人家聽了,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老哥哥,這是倭寇的勞工營,你我身處其間,朝不保夕。每天都有個把人勞累而死,若運氣不好,染上什么惡病干不了活,便會被倭寇拉去殺害,隨意找個草叢子草草掩埋了去。你看看,這里四處狼藉,能有一塊容身之處,便已是幸事,哪里有什么寬敞干凈的所在?”
白震山看對方跟自己打太極,干脆不再客氣,直言直語道:“我看你這隔間便寬敞的很,多住一個人,也不算擁擠,何必如此小氣?”
攙扶老人的漢子冷冷說道:“這隔間田爺包下了,你強搶不得,否則,休說我欺負你這老朽?!?/p>
放罷狠話,他又將楊延朗上下一番打量,見他身上果然紅腫未消,料定白震山?jīng)]有誆騙自己,語氣才稍稍緩和,道:“頂多我讓弟兄們給你多騰出一塊地兒來?!?/p>
白震山最不怕用強犯狠,當即便要擼起袖子,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漢子。
相比之下,平日里嘻哈成性的楊延朗卻突然變得穩(wěn)重許多,一把拽住白震山的手臂,道:“白老爺子,我的傷不妨事,隨意找個地方坐坐,沒幾天便可恢復了?!?/p>
說到底,他還是不愿意白震山因為自己與這些苦丫丫的勞工們交惡。
正當此時,油布帳子外傳來“當當當”三下鐵器敲擊之聲,循聲望去,只見一口大鐵鍋被推了進來。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開飯了。”
眾人在勞工營中,少食多干,時常饑腸轆轆,見終于有飯來了,也顧不得白震山與楊延朗二人,一窩蜂擁在那鐵鍋周圍搶飯來吃,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見此情形,那漢子放開老人家,三步并做兩步擠進嗚嗚喳喳的人群之中,提溜起最前面搶飯的幾個,重重地摔出去。
隨即,他大喊道:“前幾日我立了什么規(guī)矩,今番又忘了,還敢搶食?”
經(jīng)這一聲喊,喧鬧聲頓時便停止了,沒人敢再去搶食。
被稱作“山哥”的漢子將那佝僂身子的老人“田爺”迎到鍋旁,抄起舀飯的勺子,道:“照例,田爺?shù)氖肿罘€(wěn),還是由他老人家分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