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同僚,盡成刀下之鬼;茍且獨生,卻成座上之賓。
在平南王府的日子里,率先歸附并被奉為軍師的西南官員越澗每天都要偷偷在房中擺一些香火祭品,面向平南王強逼眾官員歸附的校場方向再三跪拜,才能使良心稍得安寧。
祭祀完畢,越澗便走出房門,穿過幾處高堂大院,來到王府一角的一間清幽客房。
此處看管很嚴,只因這里關押著一位名滿天下的大人物——御史于文正。
越澗每天都走到這里來,侍從們也見怪不怪,畢恭畢敬地打幾聲招呼,任由他走進院落,去見那客房的主人。
在這里,他日復一日的重復著他的工作——勸降。
初時,平南王會派人竊聽越澗與于文正談話,無非是越澗曉以利害,妄圖說服于文正,卻被于文正破口大罵而出。
久而久之,竊聽的人也覺厭煩,便不再理會了。
越澗卻不厭其煩,日日來此,盡管每次都被于文正罵的狗血淋頭,狼狽不堪,卻也沒有絲毫生氣倦怠。
侍從們見得多了,也都暗地里都笑他沒骨氣,日日前來討罵,反而在心中對寧死不屈的于文正暗暗佩服。
咚咚咚……
越澗輕輕扣響關押于文正的客房的木門。
“你走吧!今日懶費唇舌,不想罵你?!蔽輧?nèi)傳來一個聲音。
越澗并不識趣,厚著臉皮推開房門,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可惜,不管他笑得如何卑微,如何好看,都不會得到回應:那位名滿天下的朝廷大員始終背對著他,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
越澗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看著于文正單薄的背影,將雙手合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盡管這一動作并不會被背對著他的于文正看到。
“于大人……”越澗終于開口了。
“何須多言,”于文正沒等他開口,便出言打斷:“我態(tài)度已經(jīng)明了,寧全節(jié)而死,絕不茍且偷生。”
“死?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辈恢獮楹?,越澗突然跪倒在地,深深磕了一個響頭:“于大人,我治學之時,也曾一腔血勇,視您為榜樣??扇胧艘詠?,只見這朝廷暗流洶涌,奸臣當?shù)溃颇@等清流之士,也只被安排了個巡邊御史的虛名,名為代皇帝巡邊,實同發(fā)配。如此朝廷,值得我們效忠嗎?今平南王欲清君側(cè),除奸佞,何不投之,廓清朝堂,共圖大計?”
“人雖死,而精神不滅。若人人畏死而偷生,天下盡皆茍且偷生之徒,將無舍生報國之士。天下雖大,骨血不存,留皮肉何用?泱泱大國,何以屹立于群狼環(huán)伺之中,異族窺探之下?”
說話時,于文正慷慨激昂,正氣凜然。
他隨即道:“朝廷雖有奸佞,然朝堂之中,不乏死諫之士;邊關要塞,屢出忠勇將才;江湖之野,民皆心向一統(tǒng)。如此種種,皆因本朝氣數(shù)綿延未絕。平南王逆天行事,以’清君側(cè),除奸佞’為自己張目,實則欲割土自立,進圖中原?!?/p>
頓了一頓,于文正更進一步,指出平南王行為的本質(zhì):“朱昊祖為擴軍備戰(zhàn),與朝中奸佞小人陰相勾結(jié),搜刮民脂民膏以賄賂達官;養(yǎng)寇自重,視西南百姓如同草芥。今興兵犯事,使天下百姓陷于戰(zhàn)火;割土裂邊,徒增異族虎狼之心。食君之祿,生謀反之心,是為不忠;一己之私,而使生靈涂炭,是為不義。如此不忠不義之徒,我恨不得生啖其肉,豈能委身事之?”
言畢,心中憤恨難平,又罵越澗道:“汝等小人,惜身顧命,安敢妄言大義?如此為虎作倀之徒,助紂為虐之輩,有何面目面對校場寧死不降的忠臣之魂,義士之血?”
越澗經(jīng)如此痛罵,氣血翻涌,心緒難平。
他站起身來,力爭道:“西南官員,并非皆如大人所言。人固有一死,死又何懼?可那些死去的官員得到了什么?除了一個忠義的名節(jié),還能得到什么?當日平南王校場謀反之時,威逼眾官,安永峰倒是堅守氣節(jié),拒不投降,結(jié)果呢?不僅被殺,還連累一家老小,盡喪于平南王屠刀之下??蓱z他那妻子,懷胎九月,也難逃一死。”
說著話,竟然有滾滾熱淚自越澗眼中流出。
“唉!”于文正嘆了一口氣,隨即說:“如此忠義之士,必為上天所感,被天下百姓萬世傳頌?!?/p>
“可是,這不值得啊!”越澗道:“他所任職的地方,很快便被平南王親信接管,照收賦稅,盤剝更甚。百姓受苦,怨聲載道。其余血染校場的官員,盡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