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種如一道影子,飛快地鉆進宋渡雪的眉心,少年漂亮的桃花眼倏然黯淡了,像被狂風(fēng)吹滅的蠟燭。仿佛預(yù)兆著什么,他束發(fā)的絲帶“啪”地崩斷,滿頭青絲無助地披散下來。
塵埃落定,玉山傾矣。
朱英雙目血紅,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宋渡雪失去意識的背影像被一把烙鐵燙進了她眼底,燙出一身錐心刺骨的燎泡。
還大言不慚什么我命由我,臨到頭來,竟然需要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舍命保護,她究竟逆的什么道,執(zhí)的什么念,改的什么命?
心魔“咦”了一聲,回頭看了她一眼:“走火入魔?怪了,不是沒有道心么?”他還需分神控制渾天裂縫,便屈指在朱英腦門上虛虛一彈:“算了,你先安靜一會?!?/p>
千年養(yǎng)蠱養(yǎng)出的大魔意志何其恐怖,朱英幾乎暴走的神識被他一指壓了回去,重新跌落進靈臺千變?nèi)f化的幻境中。
只是這一次她沒有留下來細細琢磨,而是想也不想地從中掠過,不斷地往前,再往前,一往無前,直到一切的盡頭,萬物的終極,直到脫離這片虛妄,往她欲往的地方去。
可是三千世界何止三千,幻境無涯,天地?zé)o涯,道法無涯,時與空皆無涯,而生也有涯,情也有涯,力也有涯。憑有涯之身,如何走得完無涯之路?
有個聲音不停地在她耳邊輕聲勸說,止步吧,止步吧。
不,朱英的神識被拖得筋疲力盡,潰不成軍,仍舊惡狠狠地想,跑不動就走,走不動就爬,就算爬,她也要爬到頭。
仿佛被她的頑抗激怒,她拋之身后的諸天幻境紛紛伸出手來,像是九幽地獄中含恨的亡魂,想抓住她疾奔不停的腳步。
此地風(fēng)光甚好,不留下來多看看嗎?
不留。
心之所求千千萬萬,明知求不完,也什么都不愿放下?
不放。
如此決然,就不怕將來有悔么?
不怕。
一個聲音變成了一群聲音,一重疊著一重,男女老幼此起彼伏,永遠也回答不完,像巍峨萬丈的高山,裹挾著叩問大道途中無窮無盡的困惑與不解,挨個砸在朱英肩上,砸得她寸步難行。
宇宙之初,道在何處?萬物俱往,道當(dāng)何往?七情六欲,本該絕乎?貪生怕死,本該鄙乎?長生久視,本該求乎?何為正?何為邪?何為虛?何為實?何為本我?何為外物?何為自然?何為始終?
……啰嗦。
朱英艱難地抵抗著要將她五馬分尸的喧囂雜念,只攥緊了一個念頭,拼盡全力再往前挪了一寸。
問那么多做什么?有這閑功夫,又能多走一步了。
猝然“轟隆”一聲巨響,所有張牙舞爪壓住她的聲音都消失了,仿佛天雷落下,朱英被撕扯得亂七八糟的心神盡數(shù)收攏回來,靈臺上的奪魂印悄無聲息地碎成了渣,只剩下一道格外清晰,又格外安靜的聲音。
就非要去嗎,那個聲音嘆息道,倘若一去不回呢?
朱英好不容易掙脫了桎梏,毅然往前奔去,將捆縛她的一切都甩在身后,眨眼已不知遙遙去到了幾千里外。
那就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