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巨大的星際游輪靜靜地懸停在那里,與酒吧的玻璃幕墻之間,似乎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真空。這短短的三秒鐘,對于在場的每一個人來說,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他們的心智,正被這艘名為“末日游輪”的巨物,進行著一次徹底的、暴力的格式化。
十公里,這是一個冰冷的、理性的數(shù)據(jù),但此刻,它化作了最不理性的、最瘋狂的視覺沖擊。
人類的大腦,在面對如此尺度的造物時,會本能地失去丈量能力,它太大了,大到完全超出了日常經(jīng)驗的范疇。
碟陸星最大的一顆巖石衛(wèi)星,直徑不過五公里,此刻若是在旁邊,也只配做它的一顆渺小陪襯。酒吧里,一些來自軍方的將領,腦海中下意識地浮現(xiàn)出自己艦隊中最大的主力艦——那些長達兩三公里的星際無畏艦,已經(jīng)是足以威懾一個星系的龐然大物。但此刻,他們想象中的無畏艦,在這艘游輪面前,渺小得就像一葉舢板,停靠在一艘航空母艦的旁邊。
這艘巨艦的表面,并非死氣沉沉的冰冷金屬,它更像是一個活著的、正在呼吸的巨獸。艦體的主色調(diào),是一種無法用已知色譜定義的深邃黑色,仿佛能夠吸收一切光線。但在特定的角度,當酒吧內(nèi)微弱的燈光折射其上時,那黑曜石般的表面又會泛起一層如同星云般迷幻、流轉(zhuǎn)的虹彩。這層光澤之下,覆蓋著一層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極薄的能量護盾,它像一層流動的液態(tài)水晶,讓周圍殘存的星光在艦體邊緣產(chǎn)生了奇異的、如同彩虹般的衍射現(xiàn)象。
在艦首的位置,能量流動平緩而莊重,如同巨獸在沉睡中平穩(wěn)的呼吸;而在艦體中后段,那些疑似引擎或武器系統(tǒng)的區(qū)域,能量的流動則變得急促、有力,光芒忽明忽暗,仿佛一顆顆正在搏動的心臟。
這種“活的”科技感,徹底顛覆了在場所有工程師和科學家的認知。
五大星域的科技,無論是能量傳導還是艦體構(gòu)建,都還停留在“模塊化”、“拼接”的階段。而眼前的這艘游輪,卻展現(xiàn)出一種“有機生長”、“天人合一”的完美形態(tài)。它不像是被制造出來的,更像是從宇宙的某個子宮中孕育而生的、一個完美的生命體。它身上所展現(xiàn)出的科技,已經(jīng)不是領先一個代差的問題,而是處于一個完全不同的文明維度。
如果說它完美的整體形態(tài)展現(xiàn)了神性,那么遍布其身的無數(shù)傷痕,則訴說著它魔鬼般的戰(zhàn)斗歷程。在這艘巨艦光滑如鏡的區(qū)域之間,布滿了難以計數(shù)的、猙獰的戰(zhàn)斗疤痕。這些傷痕,本身就是一部鐫刻在鋼鐵之上的、波瀾壯闊的史詩。
在艦體中部,有一個直徑超過一公里的、巨大的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的撞擊坑??佣吹倪吘壋尸F(xiàn)出琉璃化的、不規(guī)則的晶體結(jié)構(gòu),可以想象,它曾經(jīng)承受過何等恐怖的高溫與沖擊,或許是撞上了一顆小行星,又或者,是硬扛了一發(fā)足以毀滅星球的戰(zhàn)略級武器。在另一處,一道長達數(shù)公里的恐怖創(chuàng)口,幾乎將艦體側(cè)面斜斜地貫穿。創(chuàng)口的邊緣,殘留著一些詭異的、仍在散發(fā)著微弱能量波動的紫色結(jié)晶體,顯然是被某種人類聞所未聞的能量武器所傷。
除了這些巨大的、觸目驚心的傷疤,艦體表面還覆蓋著無數(shù)細密的、如同被億萬顆沙礫組成的金屬風暴反復刮過的劃痕。這些劃痕深淺不一,方向各異,記錄著它在無數(shù)次慘烈的戰(zhàn)場上穿梭的痕跡。然而,最令人感到詭異的是,在許多猙獰的舊傷痕旁邊,能看到明顯“自我修復”的痕跡。一些新生的、更加光滑、色澤也更深邃的金屬材質(zhì),如同生物的疤痕組織一樣,從創(chuàng)口邊緣生長出來,覆蓋住原本的傷口。這種新舊材質(zhì)的鮮明對比,讓這艘船看起來,就像是一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九死一生,卻總能舔舐傷口、重新站起來的不死老兵。
這些傷痕,賦予了這艘科技造物一種超越時間的、厚重的歷史感。
“它究竟是怎么來的?”這個問題,在短暫的震撼過后,浮現(xiàn)在每一個具備基本物理學識的人腦海中。沒有引擎的轟鳴,沒有躍遷通道的閃光,沒有加速過程,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慣性效應。它的出現(xiàn),本身就是對已知物理法則最徹底的嘲諷。
對于擂臺上的陳楚而言,這個問題的答案雖然驚世駭俗,卻并不陌生。他知道,這是一種被稱作“靜態(tài)空間跳躍”的黑科技。而此刻,他正以一個知情者的視角,清晰地“看”到了這個技術在宏觀層面的表現(xiàn)。
在游輪出現(xiàn)的那一刻,宇宙背景并非被粗暴地“推開”或“撕裂”。它更像是一張平鋪的、無限大的畫紙,被一只無形的神之巨手,從中心點輕輕“捏”住。然后,這只手將這個“捏”住的點,向著觀察者的方向,從二維平面中“拉”出了一個立體的、新的維度。這個過程,就是空間的折疊。而末日游輪,就是從這個被硬生生拉出的空間“褶皺”的頂點,悄無聲息地浮現(xiàn)出來的。它始終是靜止的,因為它并非在空間中移動,而是空間本身在為它“讓路”,或者說,空間本身在以它為坐標進行重構(gòu)。整個過程,沒有能量的劇烈爆發(fā),沒有火焰與沖擊波,只有一種冷酷到極致的、如同數(shù)學公式般精準的、完全違背人類直覺的物理過程。
末日游輪突然毫無征兆的消失了,它并非飛走,也不是隱形,而是隨著它所棲身的那個空間褶皺,被一同“抹平”,重新回歸到了高維度的虛無之中。
巨大的星際游輪就像是被吸回了一張二維的畫里,然后連同那張畫一起,被瞬間抽走。
星空,在萬分之一秒內(nèi),恢復了原樣,仿佛之前那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真的只是一場集體性的幻夢。
正是這種“靜態(tài)空間跳躍”的獨特表現(xiàn)形式,完美地解釋了為什么在場絕大多數(shù)人,在短暫的驚駭過后,會迅速傾向于“幻覺”或“全息投影”的結(jié)論。因為它的出現(xiàn)和消失,實在是“太干凈了”。
人類以及五大星域所有智慧生物的感知系統(tǒng),是建立在經(jīng)典物理世界之上的,他們習慣了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習慣了能量守恒,習慣了聲音、光、沖擊波作為事件發(fā)生的前兆與后果。
一艘星艦的出現(xiàn),必然伴隨著引擎的轟鳴、空間門的能量輻射、或是亞光速航行帶來的多普勒效應。而末日游輪的降臨,打破了這一切。沒有聲音,因為真空不傳聲,而空間本身的折疊也并不產(chǎn)生聲波。沒有沖擊波,因為它沒有排開任何物質(zhì),只是改變了空間本身的形態(tài)。沒有慣性,因為它從始至終,相對于觀察者,都是“靜止”的。
這種“干凈”,對于不了解其背后原理的人來說,是致命的感官欺騙,他們的大腦在接收到“一個十公里長的物體突然出現(xiàn)又消失”的視覺信號后,會立刻在記憶庫中搜索匹配的經(jīng)驗。
然而,數(shù)據(jù)庫是空的。
沒有任何已知的物理引擎或推進方式,能夠解釋眼前這堪稱“魔法”的一幕。當認知無法處理接收到的信息時,大腦為了維持自身的邏輯自洽,會啟動防御機制,選擇最“合理”的解釋。而“幻覺”、“投影”、“某種精神攻擊”,顯然比“物理法則被當場改寫”要容易接受得多。
因此,對于臺下的眾人來說,那三秒鐘的經(jīng)歷,就像一場無比逼真,卻又毫無邏輯的噩夢。夢醒之后,他們寧愿相信自己只是精神恍惚,也不愿承認,自己剛剛窺見了神之領域的冰山一角。
末日游輪的消失,比它的出現(xiàn)更加詭異。如果說它的出現(xiàn)是空間的“凸起”,那么它的消失,就是現(xiàn)實的“抽離”。那片被它占據(jù)的、絕對黑暗的宇宙空間,并非是向后退去,或是化為光點消散。它就像是一塊被pS軟件中的“修復畫筆”工具涂抹的瑕疵,被周圍正常的星空背景,瞬間、無縫地覆蓋了。
這個過程,帶來了一種極其強烈的視覺剝離感。
前一毫秒,眼中還是那堵遮天蔽日的鋼鐵高墻,后一毫秒,眼中就重新映入了那片熟悉的、閃爍著億萬星辰的深邃宇宙。酒吧內(nèi)的光線,也從壓抑的昏暗,瞬間恢復到了之前的通透明亮。許多人的眼睛因為無法適應這種劇烈的光線變化,出現(xiàn)了短暫的刺痛和失神,眼前浮現(xiàn)出大片的白色光斑。